“好孩子,扶我一把。”常树家的让方年扶到坑前,看过每一个朝夕相处的好友村民,混浊的眼珠中满是泪。
然后,自己找了个坑躺进去。
“别怕,我活不久了。”常树家的掀起外衣,左臂和右腿处光秃秃的,在‘红衣闹鬼’中失去。切口处溃烂,绵软粘腻地流着脓水,随着呼吸偶尔会鼓泡。“我躺进去你就不用费力搬,帮你省点儿力气。”
“好孩子别哭,去看着药罐子吧。他们快醒了,需要人照顾。我要眯一会儿,不用操心。”
“……好,我这就去了。”
方年端着药盅进宗祠,步子一顿,身后人道,“……谢谢你。”
此刻起,形成平安村民俗。
觉得活不下去的村民提前一天削墓碑,插好,然后自发地躺进坑里。不给孩子添麻烦,最后说一句,“谢谢你。”
方年埋了十六人。
黄土从掌中漏过,遮面逝去的容颜。
今晚月色很好,冷白撒一地,第十六块碑立上正插着,背后不远处,青衣少年撑着伞静静立着。
方年磕完头站起来膝盖还未挺直,伞从后方穿透身体,冷硬的伞头在眼帘上。
“二狗子,我说过,下次见到你,一定会杀了你。”
陈师炀身后,密林深处,一大批朝廷官兵林立。
第51章 宅斗失败的嫡长女35
陈师炀抬掌指节微勾,一队兵马听令朝宗祠去。
一道掌风挡住周瑾去路,陈师炀左手开伞挡去部分针,人群将黄衫小公子围地密不透风代他接收所有针。
“方夫人,别这么着急走,你的对手是我。”陈师炀风轻云淡,眼里冷下来,“夫人心善,没毒嘛,差点让你给唬住了。平安村那些人今天必须死,赵三公子盯着我,方夫人别让我难做。”
赵三公子拨开人群扶正歪到一边的玉冠,打理衣衫,“陈大人,莫要让闲杂人等耽误正事儿,再这么拖下去,人都跑完了。”
“陈大人来自平安村,让你对亲朋好友刀剑相向确实残忍了些。可陈大人别忘了,这群愚民是害死您全家的罪魁祸首。便是不为自己,也想想陈村长,一心为村民反倒死在他们手上,此仇不报日后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
周瑾血气上涌,恨不得撕了赵三公子那张颠倒黑白的嘴,“满嘴喷你娘的粪,吞了屎一样臭不可闻。平安村村民抓着郡守大人十五年前屠村的把柄,你不就是想处理掉活口吗?谁给你的胆子攀扯陈村长。”
陈师炀晚到一步,亲眼看见陈村长死在村民手里。这是事实。周大哥在时可约束一二,万一陈师炀顺水推舟将仇恨放在村民身上,那就亲者痛仇者快。
“陈村长为护平安村村民周全先后失去儿子同伴后辈,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代价,他是个伟大的人。陈大人今天若是屠了村,陈村长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周瑾放轻语气,似哄诱小孩儿,“陈大人,村民都在原地等你。他们方才还在很高兴地四处说,‘炀炀长大有出息了,如愿成了大官,是平安村的骄傲’。陈大人,他们是爱你的,其实不用这么大阵仗,你一句话,他们便心甘情愿把命交上去。”
陈师炀捏紧了伞,修长手指骨节分明。山风卷起青色衣袍摇曳。
赵三公子忙拱手道,“陈大人,逝者已矣哀思伤身,您仔细身子。完成任务便是大功一件,功名利禄唾手可得。您不为自己,也想想方年。”
陈师炀没说话,赵三公子舒了口气儿,下巴一抬点了点左右,“这村妇胡言乱语阻挠朝廷办事,拖下去打二十板子给她长长记性。”
左右没人敢动,这位夫人一手暗器使得人胆战心惊。赵三公子气地差点突出一口老血。
周瑾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脑中有个猜测,脸色蓦地发白。
宗祠外,先行一步的兵马停下脚步,无所适从。
细长铁丝将宗祠罩成“鸟笼”,玄衣男子挥出一剑,银光成线闪过,最后一个站着的村民“噗通”倒地,身边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村民。
路上托付木镯给她的少年受了工具伤,但致命的是剑伤。陈师炀用伞,这里剑术极好的人……只有方年!
周瑾不停地敲“鸟笼”,眼泪哗哗掉,“方年,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杀他们。”
方年讶然,孤寂寒潭的眸子有了水光灵动起来,大掌穿过“鸟笼”拭去周瑾脸上带泪,动作轻柔像在捧着易碎珍品。
“等我一会儿,我们回家。”
他杀了共同生活历经生死的村民,怎么能表现地像什么都没发生。
周瑾如坠冰窖,手软脚软,“村民是你杀的?”
方年把她圈在怀里拍着背部给顺气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
“为什么?”
“郡守大人不会放过村民,我不杀,动手的就是陈师炀。唯独村民的血,不想他染在手上。”方年回答出乎周瑾意料,但又不是不能理解。“村民们早就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们笑着离开,你不必伤心。”
朝廷兵马气势汹汹过来屠村,手覆上刀刚推开一截,任务目标死完了。任务完成地猝不及防,只能百无聊赖搓手打发时间等陈大人。
陈师炀提着伞慢慢走过来,方年背对他在一排墓碑后开始刨坑。方年跟第一批人上山时,陈师炀就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可是不敢相信。
方年不希望陈师炀有一丝为难,抢先一步杀死众人。
两人都是极其自我又固执的类型,贯彻‘老子想做的事势在必行,谁挡道灭谁’,置于你?该干啥干啥,别挡道。
周瑾说,“陈师炀捅过你一次?”
方年刨坑动作一顿,交颈领子微松,胸膛往下腹部伤口横肉纠结成疤,“他很厉害,他要我死,我一定活不了。”
陈师炀捅方年的那一刻,方年就知道陈师炀接受朝廷招安成为‘廉价组’一员。
‘廉价组’是什么地方,死囚人渣回收再利用,当垃圾随手可丟,不当人看。眼看县令大人中意的两个‘红衣恶鬼’即将到手,陈师炀用把小铁伞捅死了另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令当时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冷白月光照着陈师炀脸,溅到脸上的血添了几分艳气儿。他推着自己往不可去之处越走越远。目光穿过层层人群,与心漏掉一拍的县令大人对视,“喂,只剩我一人,用我吧。”
二狗子胆小又温柔,‘廉价组’跟阎王勾肩搭背,这条路不适合他,他应该朝天边有光路上开花的方向走。
张叔走了一圈尸坑捡回方年,治好后就打发走了。
方年爬到最高的屋顶朝‘廉价组’方向坐了三天。
公子,陈村长,炀炀。
平安村的大家。
短短一个月,他得到了所有,人生圆满不过如此,然后尽数失去。
垃圾就是垃圾,包上再光鲜的外壳,内里还是臭的。
公子,你常说工具能给人带来幸福,可我看到地不是这样。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会制造所有你想到的工具,幸福与否交给他人评判。如果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为你做到。
你们不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一个月后,匪祸红衣众老巢来了个红衣少年,面容白皙清秀,唇角微勾带笑。斜挎着一个工具箱,一批工具静静躺在箱里,等着喂血开锋。
“喂,我有才能,想加入你们。”
陈师炀合上伞插在陈村长碑前,方年听到动静回头,二人相视一笑同时开口。
“陈师炀,我按照你希望的轨迹好好长大了。”
“方年,我有按照你希望的轨迹好好长大。”
第52章 宅斗失败的嫡长女36
“陈大人,‘长大后要当村长,与爷爷一起护平安村周全’,是你说地吧,你就是这么护平安村?”周瑾诘问。
方夫人对他的过去很熟悉,一些细节性的东西不是能打探出来的。陈师炀不喜欢别人窥探过去,尤其是令人厌恶的过去。
“我曾对平安村掏心掏肺,平安村回馈了什么?”陈师炀说,“爷爷和周大哥都说‘要护平安村’,我很听话,倾其所有救人。我在前头为他们拼命,爷爷反被倒戈相向,周大哥明明能活可他们为求自保在紧要关头锁上门。我后悔了。”
“村民和亲人之间,这次,我选亲人。”
周瑾席地而坐躺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掩面大哭。愤怒自责内疚大石压地她喘不过气儿。
她还有脸面对平安村吗?今日种种,她在责难逃。
扫把星一样走哪儿祸害到哪儿。一而再再而三连累村民为她的任意妄为蠢不自知送命,他们做错什么摊上了她。没教好方年和陈师炀,他们今日所作所为是她一手造成。
方年环住周瑾一侧扶着,她腹部有伤,情绪波动太大,皱眉道,“周瑾,你看看四周,全是朝廷爪牙。不是我,他们也会死,甚至死样更惨。为保新生一代,他们必须必须做这个选择,你明白吗?”
赵三公子双臂环胸尽收眼底,一个眼风扫过去,兵马朝方年和周瑾那边靠。
“陈大人,家父要十五年前那事儿埋在土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陈师炀眉目一沉,拇指推出一截伞,伞棱刃竖起寒光。赵三公子心下一惊,眉头竖起来,“陈大人这是干什么,莫非要违抗我爹命令?我是郡守大人家的三公子,你胆敢动我,郡守府不会放过你。”
折扇“啪”地合上,指向方年周瑾,“经查证,这两人是平安村串通匪祸同伙,就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