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到从屋里伸出来的小摊子上放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而且几乎每个摊子上中央都放着一个面具。
面具是暗沉的黄色, 简单的线条描摹出夸张的表情,仿佛怒目金刚似的, 却没有凛然的正义感,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面具明显带着宗教性质。
杜涧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神。
他大致扫了一眼,这里真的每个摊上都摆放了这种面具。
既然这样,为什么【预言家】会说他们渎神呢?
杜涧朝着一个摊子走去,想近距离看看这个面具。
“年轻人,来旅游的?”
坐在里屋的店主搭话道。
杜涧吓了一跳。
他压根没感受到这里面有人的气息,但是眼前又确实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等缓过神来,他才笑道:“是啊,听说兮末山很漂亮,来打卡呢。”
老人的眼睛浑浊,像风中的残烛:“是漂亮,越来越漂亮了。”
她和蔼地说道:“进来看看呗,老婆子可以给你推荐我们这边的好玩的。”
杜涧:“好啊。”
不是他艺高人胆大。
而是他觉得里面比外面可能更安全。
是有点奇怪的感觉。
但对于神眷者而言,突然的灵感有时代表的可能是神谕。
所以杜涧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直到走进去,悄然遮住他的眼睛的东西才散去,杜涧猛然一惊,冷汗瞬间冒出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的是跟刚才完全不同的画面。
什么明净的街道,什么鲜亮的红灯笼,只有一片狼藉和死寂,瘪掉的糊纸灯笼一串串挂着,像一颗颗死不瞑目时瞪大的眼珠,褪掉的红色将墙面映得斑驳,像道道流淌的血迹,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是一座死掉的鬼镇。
但杜涧刚才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还一无所知地欣赏着“美景”。
“这难道是,鬼遮眼?”
杜涧难以置信地说道。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幸好老人家完全没变,虽然她身上枯朽的味道已经四溢,但她还是人。
她还为杜涧倒了杯水,安慰道:“是鬼遮眼,不打紧,不出去就没事了。”
她不知道杜涧信仰的神最克鬼邪之类的污秽。
所以也就不知道杜涧心里有多么的震惊。
她还温声道:“别害怕啊,我们这边是好地方的,只是现在出了点问题。”
“婆婆,这可不是出了点问题的事啊!我们现在出不去!那群家伙还说要让我们去祭神。我们要完了!”
“少乌鸦嘴!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对!”
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这次杜涧没有被吓到,他在进屋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里面活人的气息。
‘祭神?果然跟神有关。’
杜涧看向老婆婆:“他们说的那群家伙也是兮末山的人?”
婆婆恨恨地咒骂道:“是一群埋到土里还不自知的鬼东西,还不如我这个没上过大学的老婆子!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要脸的东西。”
从婆婆这话,能明显判断出他们就是兮末山的人,是婆婆很熟悉的人。
杜涧正想继续问,里间跑出了几个人。
“婆婆,别骂了!会被他们听到的。”
“听到又怎么样。老婆子死都不怕,还怕他们?!”
“你们不怕,我们怕啊!”
老婆婆顿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道:“祭神怎么不让老婆子去?!老婆子倒真的想问问这劳什子神,早些年穷得饿死人的时候它去哪了?!还让拔树、烧山,这还是山神吗……”
其他人没注意,但是杜涧倒是听得清楚。
他急忙追问道:“婆婆,他们要拔树烧山?”
婆婆没来得及说话,其他年轻人已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何止!他们还要把镇上的房子全部推成一层!”
“那些灯笼也通通都不准用。”
“晚上不准开灯,不准看电视,反正就是不准有光!”
“也不准让我们出去。”
“说什么,要平息神的怒火,对吧?”
“对,好像是这么说的,所以还要让我们去祭神。”
提到“祭神”,气氛明显沉重了许多。
杜涧问道:“你们都是到兮末山来旅游的?”
“可不是嘛,太倒霉了,居然遇到了这种事……”
他们不一定相信神的存在,但他们肯定镇上有许多鬼。
因为他们跟杜涧一样,都是被骗进来的,不同的是,如果没有婆婆相助,他们可能已经被狰狞的众鬼撕成碎片了。
所以还有人像病急乱投医一样,急急地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所以它们才没找你?!”
“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杜涧看向这群人,“倒是你们有人身上确实有东西,不然,光是这家店应该护不住你们。”
其他人都是一脸懵。
被杜涧看着的人更是无措起来:“我?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她说完猛地反应过来:“要说有的话,我身上有一个从小带到大的金锁!!”
“什么?你之前怎么没说过?!”
“好端端提这个干嘛,还当我炫富呢……况且就是一块金锁,没啥不一样的。”
她从领口掏出金锁。
小小的金锁样式很普通,上面刻着“长命百岁”。
他们翻来覆去都没看出什么花样。
也没想着问杜涧,估计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毕竟杜涧跟他们一样,也都被骗进来了。
杜涧也不在意,那个金锁萦绕着碎光,显然不普通,但是对于解决目前的问题也并没有什么帮助,只能够护住他们而已。
他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安静得可怕的镇子。
镇上的人就像冬眠的熊一样躲在家里,动都不敢动。
兮末山的这片范围似乎都被一个无形的结界圈起来了,在外面无法察觉,但进来就会发现整座兮末山似乎血色笼罩,死气直冲云霄。
天越暗,死气越浓。
而在这片浓郁的死气中,一行人戴着黄色的面具,跳着奇怪的舞,一步一摇,一摇三晃,迅速在街上闪现。
像制作精良的恐怖片的画面。
有人跳到杜涧面前,面具左右摇晃,似乎发出了满意的咯咯笑声。
“是你,就是你,你很好,快来吧,来见我,来啊,来吧。”
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古怪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嘶鸣、尖叫,这话听起来像是青楼人在招揽客人。
但没人敢笑。
躲在里间的年轻人吓得团团围住金锁,不敢动,不敢出声,只敢默默地掉眼泪。
老人家胆子很大,怒骂道:“少放狗屁!他不会去的,赶紧滚蛋!”
明明还在跳着滑稽的、夸张的雾,但面具却瞬间垮下来,阴沉沉地说道:“他不去?不去,不去,我们就得死,死光光,成为神脚底的灰尘——”
他最后一句话,声调陡然拉得尖细!
所有面具一瞬间全扭头,死死盯住杜涧,摇晃着说道。
“去。”
“去。”
“去。”
……
所有人都是一个声音。
杜涧身上的神力不自觉地腾烧起来,火焰如同金红色的薄盔甲覆在他身上。
‘对方是神,而且是邪神。’
杜涧从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
他知道拒绝不了。
杜涧:“我去,是祭神吗?”
“祭神?好啊,祭神,就去祭神吧。”
眼前的面具快乐起来,重复念叨着“祭神”。
杜涧回头,对老人家说道:“今天真是谢谢您,还有您说的是对的,只要在里面,不要出去,就行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这话不仅是对老人家说的,也是对那些年轻人说的。
只要不出去,金锁就能护住他们。
杜涧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记住,但他也不能再拖,因为面具已经急得变成愤怒的红色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
外面的景色蓦地变幻,变成红花绿草,一片生气盎然的美景。
戴着面具的侍从犹如优雅高贵的天使,引领着他前进。
杜涧攥着拳头,在心里祈祷。
【吾神,哮天。】
但是,【哮天】并没有回应他。
第50章 星辰1+抬头看 ·
杜涧的脸色未变。
他猜到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 但显然【哮天】的力量在这里被大大削弱了。
所以他即便做足了准备,也还会被鬼遮住眼睛;所以他无法向他的神明祝祷。
他只能在这群“天使”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无数鲜花簇拥着的、恢宏华丽的巨大宫殿。
老婆婆他们隔着门, 只看到那群家伙绕着杜涧极力地舞动着,手脚夸张地摆动, 忽远忽近, 所有面具都变成微笑的模样,线条描绘的眼睛左右转动,似乎非常满意。
他们的颈部突然横向裂开一道口子。
黢黑的口子像肉虫似的蠕动着。
然后,阴气森森的歌声便飘荡出去。
这群人像僵尸似的, 蹦蹦跳跳, 撵着杜涧, 在道路尽头突然消失, 只剩黑暗张牙舞爪地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