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里间才有人怯怯地问道:“婆婆, 他们要去哪祭神?”
“……山里头的山神庙。”
……
兮末山的山神庙曾经寄托了许多人的心愿。
那时,兮末山还是一座土石山, 贫瘠的土地连顽强的荒草都无法生存。风一吹, 能在街道上落下一层沙土。每个人的头发里都藏着碎石子和小土块, 脸和山是一个颜色,面黄肌瘦, 饿的时候孩子连哭都没有力气。
背风的山坳里错落着的墓碑几乎大半都属于饿死的人。
所以, 不愿背井离乡的人们年年都会虔诚地叩首上山, 在小小的庙里点起袅袅烛烟, 祈愿能顺心如意。
但是从来没实现过。
后来政府搞绿化, 带领村民费了不少力气才在山上种满了树。
最初的小树苗又矮又细,只有干瘪的绿和稀疏的叶芽, 风一吹就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被折断。
但是它们长得很快,根系深深地刺破表层的沙土,插/入地里,汲取微末的地下水,然后绿色一点点丰盈,枝叶逐渐变得繁茂,从上往下看,就像大片绿色的苔藓,湿润的绿像水珠般沁人心脾,连风都温柔起来,裹挟着淡淡的草木香将落叶吹到村边。下雨时,淅淅沥沥的雨顺着交错的叶片升腾起迷蒙的水雾,就像朦胧的薄纱,美丽妩媚。
兮末山以此成为有名旅游景点。
连破败的小村落也发展成漂亮的镇子。
这是杜涧在进入兮末山之前就查看的资料。
他原本有着诸多猜测。
比如说这里的人在发展起来后,便对山神有所厌憎,甚至侮辱。
但是在看到眼前修葺一新的山神庙时,他的猜测便如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
这座山神庙在树林当中,漂亮的红黄与林荫糅合,显得格外静谧美好,里面放着已经枯萎了的鲜花和腐败的水果
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因为他们被困在镇上等死,根本出不来。
自然也就无法换上新鲜的花和水果。
那群戴面具的人也只在山的边缘徘徊,根本不敢进入。
而上山后,“鬼遮眼”便消失了。
但杜涧不管往哪走,最终都会来到山神庙前。
他吐了口气:“走了鬼遮眼,来了鬼打墙……”
他的心情很糟糕,这样被耍得团团转的感觉很不好,仿佛他只是任由宰割的鱼肉。
这种□□裸的恶意……
但杜涧并没有进去。
他看着旁边枝繁叶茂的大树,手上立刻浮现一层潋滟的火光,然后上前摸了摸树干。
褐色的树皮在摇曳的火光中显示出蓬勃的生机,完全没有被杜涧伤到。
‘难怪是拔树,而不是烧树。’
杜涧正想爬上树端来俯视整座山,但是山神庙里突然响起沉沉的歌谣,那些如同呓语般的字眼往他耳朵里钻,在他的脑中描绘出神明辉煌荣耀的历史。
——神明于亘古的荒凉中降临,给予地球生命的契机,创造了人类,赋予了人类生存的智慧,让他们的文明得以在历史的长河当中屹立。但是当人类发展到一定的高度时,他们竟然试图反抗神、取代神,神明勃然大怒,降下洪水,将平坦的田野、繁荣的城镇通通淹没,人类如同蝼蚁般被吞噬,与城市的残骸一起沉入海底。但宽容的神依然为人类留下了文明的火种,等待着他们再次成长。
神明无所不能。
神明掌控着所有人类的命运。
衪时刻看着人类。
……
不要忤逆衪。
不要惹怒衪。
臣服吧,信仰吧,献上最虔诚的心意,成为衪的一部分。
来啊。
加入我们吧。
……
戴着面具的人突然出现在树林中,他们绕着杜涧跳着舞,脸上的面具都露出兴奋的大笑。
杜涧的脸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面具,闪现的面具忽而痛苦,忽而大笑,忽而尖叫。
歌谣唱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森林刮起一阵阵的大风,树叶哗哗地响。
杜涧身上那快要熄灭的火借助风势陡然猛烈起来,瞬间将那面具烧成一股扭曲的黑气。
杜涧猛地睁开眼睛!
他还没完全清醒,就看到眼前、旁边、后面,全部都是戴着面具的人,他们脸上的面具都愤怒地倒竖着眉毛,死死地盯着他,暗沉的红色仿佛流动的血一般。
杜涧手一挥,火焰肆意而起。
虽然他不是很清醒,但他也知道他的火用处不大。他只是想用火遮挡视线,为他创造机会。
横肆的火如同炸开的烟火。
杜涧瞅准时机,踩着一个人的肩膀上树。
他脚还没踩稳,整棵树便剧烈地摇晃起来,在硬生生的拔高后,又猛然倒下。
杜涧在跳向下一棵树前,用火托着这颗倒下的树,微微挪动方向,用力歪撞,树枝仿佛鞭子落地般狠狠刮过人群。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有人的面具被撞掉,露出来的却是没有脸皮和血肉的骷髅脸。
杜涧心里一惊。
他脑子里转过万千念头,还没来得及理清,落脚的这棵树又开始剧烈晃动。
他只好再跳。
但是跳起的那一刻,一团扭曲在一起的恶鬼突然出现,砸中他,火将恶鬼烧得发出刺耳的嚎叫,噼里啪啦,像干柴爆裂的声音,但被揉成一团的恶鬼愣是拼着灰飞烟灭也要拖他下地狱。
在脱离树干、落到地下的那一瞬间,无数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杜涧。
那些面具全部紧紧凑上来,脖颈上的豁口蠕动着发出声音。
“神,爱,世,人。”
……
“然后呢?”
空了托着下巴,点了点杜涧。
杜涧喘了口气,苦笑道:“然后我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他把他受的折磨一笔带过。
但沈岚漱和空了也都能从他惨不忍睹的模样中猜出大概。
空了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作为神眷者,你打可能确实打不过,但是跑应该是能跑得掉的,怎么就非得把自己搞成这样呢?”
杜涧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岚漱倒是想到了什么。
戴面具的人说他不上山,他们就得死……所以不是跑不掉而是不敢跑吧。
她抿了下嘴唇,朝着空了说道:“大师,您说,镇上的人还活着吗?”
空了:“有活着的。”
杜涧:“所以这些鬼真的是兮末山的?”
空了低垂眼睑:“差不多吧。”
沈岚漱和杜涧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沈岚漱的脸变得尤为难看。
“你们要搞清楚,人和鬼是两码事,”空了瞥了他们一眼,“要是把对人的情感延伸到鬼身上,就是真的愚不可及。没有几只鬼是有理智的,不然养鬼师怎么会那么难得。”
她把手伸进袖子里。
她的袖子并不宽松,还微微勾勒出手臂的线条。
但她却能在袖子里掏出源源不断的东西,比如一沓沓的黄符、一套银盔甲、十几柄枪、几十包火/药、一把锄头等。
她叮叮当当翻找了一阵,似乎总算找到了心仪的东西,然后又从袖子当中掏出了一把大锤。
沈岚漱满脸呆滞:“这些是?”
空了随意地说道:“我觉得待会可能能用得上,先把掏出来呗。”
杜涧倒是不意外。
毕竟是特报局,隶属于官方,虽然是特异部门,但肯定还是能申请到武器的。
沈岚漱抽了抽嘴角:“别的就算了,这个锄头……”
空了愣了下:“拿错了。”
杜涧注意到这个锄头有使用过的痕迹,他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特报局之前来过兮末山吗?”
空了:“来过吧,这树不是林晚的树吗,肯定是我们种的。可恶,难怪那该死的陆枫能够发现我!”
树,是特报局种的。
既是镇压“山神”,也是监控。
但杜涧总觉得忘了什么。
空了一边翻火/药,一边嘀嘀咕咕:“不能浪费,待会把那炸了吧,我早说得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眼珠戳瞎……”
杜涧听她叽里咕噜,有点想笑。
他脸一动,伤口便生疼起来,血洇出来,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空了头都没抬,一张黄符咻地贴在杜涧脸上。
疼痛顿时削减了九分,伤口泛起滋滋的麻痒,在缓缓愈合。
这黄符的效果着实好,就是有点挡住他的视线。
杜涧抬手,想掀起符纸,他掀到一半,手突然顿住。
一种恐怖的想法乍然显现。
“山神”复苏,第一件事不是报复特报局,而是偷偷操纵兮末山的人,让他们拔树、烧山。
假如不仅仅是为了摆脱特报局的监控呢?
假如是因为这些树也遮挡住了它和它们的视线呢?
‘衪时刻看着人类。’
“山神”想和其他神明联系。
它们都在天上,在宇宙中监视着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星辰2+不被营销手段欺骗 ·
杜涧的脸色陡然变了。
他拿着黄符的手微微颤抖, 骨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