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转身施施然离去。
“阿晴！”杨三爷快步追上去拦在侄女身前，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阿晴，你放过宝轩吧，三叔我就这么个儿子了。”
“你宝玉弟弟被那群要债的人卖了，我现在就宝轩这么个儿子了，你将宝轩流放三千里，你这是要让我断子绝孙啊！”
闻言，杨晴拧眉，显然没想到杨宝玉会被卖了。
就在她心中错愕之际，就听得身后柏杨低声道：“夫人，是杨宝轩把杨宝玉给卖了的。”
“杨老爷？”杨晴看向杨三爷，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杨三爷眸光闪躲，怯懦道：“阿晴，宝轩也是被逼的啊，他也是被逼的啊，你是不知道我们一家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们……”
“杨老爷！”杨晴打断杨三爷的话，胸腔微微起伏：“杨宝轩是你的儿子，杨宝玉他，也是你的亲儿子，你为什么可以做到眼睁睁地看着杨宝轩把杨宝玉给卖了？”
犹在围观的百姓闻言，已然瞠目结舌。
兄长卖了亲弟弟，生父无动于衷，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宝轩他也是被逼无奈的。”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谴责的目光，杨三爷越发六神无主，说话也是颠三倒四：“那些人要砍了宝轩，宝轩实在没了办法，就偷偷把宝玉给卖了。我也不希望宝玉被卖，我找了宝玉好久，怎么都找不到，现在我就剩宝轩一个儿子，不管宝轩做了什么，他都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两个儿子中，他更为疼爱二儿子，只是二儿子被卖，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他只能拼尽全力护住大儿子，哪怕他心知自己今日之举是错，为了护住唯一的子嗣，他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杨晴定定地看着杨三爷，只觉眼前男子分外陌生。
原本她以为，杨三爷是杨家那群人中仅余的有点良知的存在，只是一直为他不讲理的母亲压制，加之生性老实怯懦，不敢说实话，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不是老实，不是怯懦，他是无能，彻头彻尾的无能，无能到可以将自己的良知乃至喜怒吞噬。
“阿晴……”杨三爷不敢去看女子的眼睛，脑袋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其实这一切，你是有责任的，当初要不是你同意让宝轩随你爹一起出城玩，如果不是你允许你爹随意挥霍钱财，宝轩也没那个胆子去赌坊，更不会欠下数百两的赌债。”
“姓杨的！”林氏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疾步上前将杨三爷推开，怒斥道：“明明是你教子无方，凭什么推到我们阿晴头上，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嘴脸有多恶心！”
杨三爷被推了一个踉跄，却是越发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极力争辩道：“大嫂，宝玉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骨肉，更是宝轩的弟弟，如果不是宝轩五年前来找阿晴借钱被拒之门外，他也不会将自己的亲弟弟卖掉。”
“杨晴！”杨三娘使出蛮劲推开捂着她口鼻的丫鬟，厉鬼似的扑了上去。
护在杨晴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地将人按住，不等捂住那妇人口鼻，那妇人已然剧烈挣扎起来。
“杨晴，我跟你拼了，如果不是你以金钱诱//惑，宝轩不会迷失自己，你害了宝轩，却不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子救他，区区一百两啊，对你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一百万两银子你都捐了，却不愿意用一百两救你的堂弟，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虚荣恶毒的女人……”
话音未落，口鼻再度被捂上。
杨晴看着犹如疯子般扑腾挣扎的妇人，眉心拧成无解的死结。
兀地，她袖口一紧，低头看去，入目是一只干裂黝黑的老手。
杨三爷试探性地抓住女子衣袖，以讨好的口吻道：“阿晴，你别生气，这件事我们不追究了，只要你帮宝轩还完赌债，我们就此两清，我们一家也不会再踏足京都。”
围观的百姓很是安静，静到只能听见杨三爷的说话声，是以哪怕他声音压得再低，依旧不妨碍让周遭的人听清每一个字句。
清风拂过，带来独属于初夏的燥意，明明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是那么热，可围观百姓依旧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一股打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原来，真有人会卑劣到这般地步，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散布谣言毁坏自己亲侄女的名声，甚至在被拆穿后尤能振振有词地说出“两清”的话，就仿佛，这些年没得到侄女的帮衬，已然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畜生！”一声谩骂响起，打破街道上诡异的沉默，一颗臭鸡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在杨三爷背后开花。
“啊！”
杨三爷一下跳了起来，没等搞清楚情况，又有两颗臭鸡蛋在他头上开花。
“畜生，滚出京都！”
“你们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颗接一颗臭鸡蛋落在杨三爷一家头上，带着满腔愤怒。
此时此刻，再没人相信杨三爷一家所言，在围观百姓看来，什么害得父亲奶奶坐牢，将自己的妹妹卖入窑子，都是杨三爷一家为了抹黑世子妃胡编乱造的，这一家子卑鄙小人嘴里根本吐不出一句实话。
杨晴冷眼旁观着这一场鸡飞狗跳，眼中沉静如一汪死水，没有半分波澜，仿佛自己在这场闹剧中只是局外人。
第948章 值得吗
“阿晴！”林氏轻轻搂着女儿肩膀，眼中满是心疼：“回吧，啊，你才有身子，不宜动气，快回去，余下的事情有王大人处理就好。”
才有身子就遇上这么个糟心事，她可怜的阿晴哟，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摊上杨家这一家甩不掉的臭虫。
“我不生气。”杨晴扭头看向娘亲，眼中冰霜瞬息化去，只剩满满的感激：“娘，谢谢您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当年她娘所遭遇的困境，是旁人所不能想象的，可在那般处境下，她依旧可以为自己的女儿拼命。
“傻丫头，你是娘的命//根子，娘怎么会放弃你呢。”林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怜爱又疼惜：“乖，回去休息吧，别让锦风为你担心。”
“娘！”杨晴一把抱住娘亲，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
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此刻，她无比感谢上天的眷顾，让她在两个世界都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行了，那么多人看着呢。”林氏轻轻扶正女儿的肩膀，温柔地捏了把她面上软肉：“你是世子妃，又不是没嫁人的小姑娘，要哭跟锦风哭去。”
“娘！”杨晴撒娇地再次将脑袋埋入妇人肩头，轻轻蹭着妇人肩膀：“我便是嫁人了，也还是您的小丫头，您就抱抱我嘛。”
林氏最是受不得女儿撒娇这套，心中明明有万千个拒绝的说辞，到最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双手轻轻将女儿环住，无奈笑道：“你呀你，就会撒娇耍赖。”
她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可当视线触及被臭鸡蛋砸得做鸟兽散的杨三爷一家，登时苦恼地拧起眉头。
杨老三这个人，若是她在今日头一回遇见，必然嗤之以鼻，可问题是，他们在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了。
那时她才入杨家的贼窝，面对杨家一家子泼皮无赖，这位曾经的三弟在她心中，也就显得没那么坏，甚至于有些时候，她是感激他的。
虽然阿晴是被他婆娘泼的水，可好歹他还有点良心，给阿晴送来治病的银子，哪怕远远不够。
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杨晴抬起头来，目光随着母亲视线的方向看去。
当杨三爷的背影映入眼帘，她微微拧起眉头，不确定道：“娘，您于心不忍？”
“倒也不是于心不忍。”林氏摇摇头，颇为感触道：“我就是在想，他那么老实一人，愿意为了杨宝轩来闹，也是出于对孩子的疼爱……”
“娘！”杨晴打断母亲的话，不赞同道：“他若是真疼爱自己的孩子，不会让杨宝玉被卖掉的。”
疼爱孩子，迫于生计做出低劣行径，那是她娘以前的模样，而不是现在的杨三爷。
说到底，杨三爷其实是个自私的人，他所在乎的，也不过是有没人给自己传宗接代。
“这……”林氏嚅了嚅唇，最后换了个说辞：“阿晴啊，娘在想，要是杨宝轩当真被流放了，他怕是会选择与我们玉石俱焚。”
做到这个份上都没保住自己的孩子，他们夫妻二人怕是会疯魔。
“他没这个胆子！”杨晴拍拍母亲肩膀，将人扶回府内休息：“这件事您就不用再管了，好生休息就是。”
末了，她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这些日子里您让人看好弟弟和侄儿侄女，吃食上最好让可信的人把控，我倒是不怕杨宝轩一家再闹事，就怕慕容芃兄妹犯蠢，又做出什么缺德事来。”
“你呀！”林氏点了点女儿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已经有身孕就别再多想了，你要是不放心将此事交给娘亲，那就交给锦风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