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还是昨晚离去时一样,半阖着,金小楼侧身用肩膀推开门,自己住的那间茅屋里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金小楼撞进门,一眼便往床上寻去。下一刻手一软,木盆整个的跌落下去,泼湿了自己一身。
床上空空荡荡,哪里有鳞儿的影子。
金小楼心乱如麻,闯出门去,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东边的柴房屋内有些许窸窣的响动。
今早是周氏做饭,看时辰也该起来了,难不成是她抱走了鳞儿?
金小楼冲到柴房门口,往里一望,正好对上一双乌溜溜看过来的眼眸。
是黄桂枝,乌黑着脸颊,一鼻子灰的黄桂枝趴坐在灶膛前,她背上背着的正是襁褓中的鳞儿。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金小楼接过鳞儿抱在怀里,鳞儿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昨夜起的红疹子已经消了大半,不知是吃过了什么,看起来饱嘟嘟的,小嘴巴一动一动,憨憨的睡着。
“昨夜院子里吵闹得很,我本担心鳞儿受不住闹,哭起来你哄不住,跑你屋子里一看,却只剩个鳞儿,你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黄桂枝一边说着,一边往灶膛里填木柴,“鳞儿哭得哟,那叫一个可怜,我赶紧喂了些清水,又熬了米汤来喂了小碗。”
“谢谢你,桂枝。”
金小楼感动得红了眼眶,她知道黄桂枝从小在富裕人家长大,是小姐,哪里会烧火做饭,看她那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劲。
“谢什么!”黄桂枝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金小楼却是打心眼里感谢黄桂枝。
她和黄桂枝都是身处金家,却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而真正的血脉至亲,那些金家人,冷漠得便连陌生人也不如。
“我说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跑出屋子做什么!原来是偷了我们家的米去喂野杂种!”
周氏“砰”地一脚踹开柴房门,一双眼睛翻来翻去,不住的在黄桂枝和金小楼身上打量,最后落在了金鳞儿身上,冷冷一笑:“自己生不出来儿子,还真把别人的野种当成小祖宗了?”
第十三章 比野石榴花还漂亮
金小楼向来便知道,对于没有奶水的母亲来说,最好的就是喂婴孩吃米羹,只是这个吃人的金家,连金小楼的一碗饭都不愿意给,更不要说给金小楼的孩子一口饭吃了。
他们想用这孩子换钱,也要金小楼自己将孩子给养大了,再拱手交给他们,空手套白狼。
因此,金小楼才铤而走险,找了野蜂蜜。
只可惜,麟儿蜂蜜过敏。
“哼,做个早饭慢慢吞吞,是不是还要我来伺候你?”周氏见黄桂枝不出声,想起之前她和金小楼一块儿笑话自己,越想越是生气,“半夜里生火倒是麻利,怎么这下又装起来千金大小姐了?”
黄桂枝很少做饭,在娘家时虽然落魄了,可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做饭这事儿轮不到她头上,嫁过来之后,一向是金小楼做,也从没动过手。昨儿半夜,为了麟儿,手忙脚乱半晌,倒也生起了火,煮了一锅米汤出来。
可今早,这早饭本该周氏来做,只是周氏已经是做婆婆的人了,哪里情愿自己动手,自然天不亮就把黄桂枝给喊了起来,指进了柴房里。
此刻,已过了小半个时辰,黄桂枝便连火也没生得起来。
柴房里黑漆漆的,到处是常年结腻的油烟渍,时不时便会往下掉,粘在衣服上,洗也洗不下来。
周氏穿的是刚打不久的新衣裳,她才舍不得进屋子里去,倚在门口,头一偏,便看到昨晚喂完鳞儿剩下来的那小锅米汤。
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神色一下变得得意洋洋,扭头便往外走。
金小楼自然看出了端倪。
像周氏这种女人,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年轻时受了吴氏不少的气,如今要从黄桂枝身上将过去丢失的尊严和满足全都找补回来。
而对于鳞儿,本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只因为她自己没有孙子,便也见不得别人生下小孩子来。
一个无辜的稚子,竟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金小楼摸出火折子来递给黄桂枝:“用这个吧,吹一吹便能燃火,很好用,往后生火就没这么费劲了。”
黄桂枝一喜,扬起头来,眸光瞬间亮了亮:“这是火折子!我小时候便见家里的张婶用过,只不过到这井口村来之后再也没瞧见了,一时间竟好像从不知道这东西一样!”
黄桂枝一脸的柴灰,小脸黑乎乎的像只花猫。
金小楼想也没想,自然的便抬起了手,捧住桂枝的脸,轻轻的擦拭起来。
黄桂枝小时候过得娇惯,有千金小姐的底子,虽已落魄又嫁做人妇,肌肤却比寻常的农妇白皙细嫩得多。
伸手摸上去,便如滑嫩的豆腐一般。
将那柴灰擦去,皎白如月的脸庞便显露了出来。
“好了。”金小楼将脏手往衣服上揩了揩,她的衣服本就打湿了,不差这一点柴灰。“这才像样嘛!比后山沟里野石榴开的花还漂亮!”
“胡言乱语……”黄桂枝不好意思的一低头,微微笑起来漾起两个酒窝。
嗯,灼灼其华的石榴花。金家人的眼里是看不见这样美丽的花儿的,他们只盼着花赶快凋谢好结出那一个个硕大的石榴。
“桂枝,你不属于这里。”金小楼突然开口说到,“我也不属于这里,我们一定会离开的!”
“又说胡话!”黄桂枝斥到,只当她是个小妹妹凭空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见金小楼湿了衣服,她解下自己的罩衣,替金小楼围在里边:“女孩子别受了凉,对身体不好,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说完话,垂下了眼眸,心头却是一跳。
离开这里,若真能离开这里就好了。像是那天上的云,自由自在的流动,与夕阳的霞光聚在一起。
只是这念头转瞬即逝,黄桂枝苦苦一笑,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呢?
随即抬起眼来,却见金小楼竟端着昨儿半夜剩下的半锅米汤,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你这是做什么!”黄桂枝惊奇。
昨天半夜喂完鳞儿忙着哄鳞儿睡觉,她把这半锅米汤忘在了这里,这么热的天半宿的功夫,只怕早已发了酸。
哪怕是肚子饿,也不能喝这酸了的米汤呀。
金小楼还来不及解释,便听院子里吴氏的声音传来。
她抓起地上一把柴灰往锅里一撒,下一刻,周氏已搀扶着吴氏立在了柴屋门前。
吴氏黑着脸,一双眼睛不住的往屋子里打量,最后直直的盯着黄桂枝,一字一句道:“你偷了米喂那小崽子?”
第十四章 连祖母一起骂进去
黄桂枝最害怕吴氏那样阴冷的目光,像寒冬腊月里屋檐下垂着的冰锥子。
她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金小楼要匆匆忙忙的喝掉那酸了的米汤。
周氏看了看沾满柴灰什么也不剩的锅儿,挑眉冷笑:“喝得倒是干净,你以为喝光了,就没办法定你的罪了么?”
话音刚落,金磊一下从门外窜了出来,一把扯住了金小楼背上的鳞儿。
金小楼下意识的反身,连忙包住鳞儿的身子,受到两个拉力一扯,酣睡中的鳞儿眼眸一睁,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金磊哪里管鳞儿的死活,拉扯得更加用力,鳞儿小脸涨得紫红,拼命的扭动着小小的身躯。
金小楼哪里忍心继续争抢下去,两个大人的争夺,伤害的却是小小的孩子,只得放手,由金磊将鳞儿扯了过去。
周氏见金磊得逞,更加得意,两手一拽,把鳞儿从金磊手上夺了过去,双手举着,眉眼轻佻的看着金小楼道:“吃没吃我们家的米,把这孽种肚子里的东西倒一倒,吐出来就一清二楚了!”
“娘!”金小楼还没动弹,黄桂枝已经率先冲了过去,“鳞儿还这么小,哪里经得住这些折腾,都是自家的孩子,不过是一口米汤……”
“自家孩子?”周氏斜着眼看黄桂枝,这个黄桂枝三天两头的和自己作对,真仗着是城里来的了?要不把她管得服服帖帖,只怕村里人还说她周氏是个没用的软骨头,被自家媳妇欺负,“没成亲便怀了男人的野种,金小楼这丫头骨子里就不正,和她的娘一样是个贱种,孩子生下来你知道家家户户背地里是怎样议论我们金家的吗?金家能留下金小楼母子两个已经是菩萨心肠,还指望给这野种一口饭吃?”
周氏把鳞儿往金磊怀里一塞,双手叉腰:“没在尿桶里溺死了他已经是大慈大悲了!”
黄桂枝实在听不过去,脚一跺,咬了咬牙:“娘,金小楼的娘也是祖母的孩子,骨子里就不正这种话,岂不是连祖母也一齐给骂了进去?”
周氏气得眼皮一翻,手一扬,便朝着黄桂枝的脸上扇去。
只是巴掌还未落下,手腕已堪堪被金小楼给抓住了。
婆婆打媳妇那是天经地义,哪里轮得到一个黄毛丫头来插手?金磊见金小楼竟胆大至此,想也不想,抬起脚便朝着她的小肚子重重踢去。
金小楼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受得了常年在地里劳作的男人那一脚。
更何况,她刚刚生产不久,这一下踢得她小腹绞痛得天翻地覆,身体撞在灶膛前,往下一软,整个人便更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