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蝉眉眼舒展,甜甜的笑了起来,直到看着两人手挽手的走进屋内,那甜美的笑容便如阳光下的冰霜,眨眼便消失不见。
“傻子。”轻轻吐出两个字,姜蝉转身向着柴房走去。
潮衣被关在琳琅坊角落里,黑瓦灰墙的小柴房里。柴房只有一扇小窗,四面墙边皆堆满了柴枝,中间是十数个瓦罐缸子,既腌有咸菜、豆乳等咸食,又制有蜜饯、腌果等甜食。
满屋子又酸又腻的味道,隔着木门也能远远的闻见。
姜蝉一进屋子便拿出帕子来捂住了口鼻,一眼看向仰躺在柴堆里,面无表情的潮衣,冷冷一笑:“你如今和这满屋子的泡菜果子又有什么分别?”
潮衣理也没理姜蝉,只是将眸光从那小小的窗口投出去,看向那窗外的一抹翠绿。
“怎么,哑巴了?”姜蝉又往里进了两步,只想将潮衣这副狼狈的模样深深的刻在脑子里,“也对,你向来便是不爱说话的性子。”
“整天的顶着一张死鱼脸,也不知当初夏姑看中你什么,竟事事都将你排在我前头!”姜蝉眉拧成一团,片刻后又松开了,“不过,风水轮流转,从前你总是在我面前一副风光得意的模样,今后,也该你仰着头来看我了!”
潮衣这才缓缓的转了眼眸,抬起来盯着眼前的姜蝉。
说实话,姜蝉长得很好看,小小的脸庞,小小的眉眼,是让人一看便蚀骨销魂的类型。
“你也说了,风水轮流转,眼下可还没转完呢。”潮衣忽然开口,撂下了一句话。
姜蝉听着潮衣这讽刺自己的话,不仅不生气,反而开心得扬起了唇。潮衣如此说,便是恨着自己的,她希望自己过得不好,便是嫉妒自己如今的好。
就像曾经的自己日日夜夜的将玉素和潮衣嫉妒得发疯一样,往后便是她们日日夜夜的嫉妒着自己,这样的感觉令姜蝉说不出的舒心。
“不过,让你失望了,过几日我便要跳一支名动京城的舞,到时候我们琳琅坊会成为京城里最火热的坊子,而我,姜蝉,会是名震京城的头牌花魁。”姜蝉下巴微抬,“你等着吧,今后的我只会越来越好,死死的将你踩在脚下!”
“噢,不对!”姜蝉又笑了起来,“我差点忘了,你就要被赶出京城了,像你这样的姑娘,连被我踩在脚下的资格也没有。”
琳琅坊三楼小轩窗旁,金小楼看着姜蝉进了柴房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昂着头,心满意足的从那小屋子里出来。
金小楼拿着剪刀,噗嗤一声将窗旁花盆里横生出来的斜枝剪去了:“绿筠,前些日子让你钓出来的那些姑娘是哪几个,你还记得吗?”
绿筠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好,随姜蝉一同跳舞的人你便选她们吧。”金小楼淡淡开口,俯下身抱起脚边的麟儿,“加上丝蕊和惜语两个。”
绿筠颔首,随即转身而去。
……
姜蝉带着姑娘们日日在那冰面上练舞,练了足足有十日。
她们跳得是一曲名叫春莺啭的舞曲。
此舞跳起来身子柔曼,轻若春日飞莺,配上女子嫩生生,俏融融的面容,让人如沐春光。
而在冰面上跳此舞,不仅能让姑娘们的舞步更灵动轻快,冰面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亮的光泽,打在女子面庞上更是璀璨。
金小楼带着坊子里的姑娘们看过一回,个个惊讶得嘴巴大张,几乎能塞进一个梨子。
姑娘们面上皆是喜色,只因一看便知,凭借此舞琳琅坊定能横扫千军。
而姜蝉则是这春莺啭中最醒目的一个,她不仅站在中间,有一大段的独舞,更是需要边舞边唱。
金小楼深信,凭借姜蝉的舞姿歌喉,还有她的容貌,只要看过此舞,没人能忘得了她。
这日一早,金小楼便命绿筠将姜蝉单独的叫到了房间里来。
金小楼一手抱着麟儿,一手喂他吃芝麻饼,见姜蝉进来,指了指身旁紧挨着的椅子,开口道:“今日,太子会出宫离京,我早早打听了线路,你领着她们抬上冰台子,去太子必经之路上等着罢。”
姜蝉没曾想到等着她的竟是这样一个天大的好事。
太子重女色,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这事若成了,那可不止是京城头牌花魁的名头,更是可以一跃登天,与曾经彻底不同。
见姜蝉激动得额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金小楼轻轻笑道:“这是我特意准备,为报答你救麟儿落水之恩!”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云千渡一见倾心
太子薨逝的消息几乎要传到南夷去了,整个京城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独独除了琳琅坊里的一众姑娘。
只因金小楼甫一听闻消息便关闭了坊门,又不许人外出,这十日来,琳琅坊便如与世隔绝了一般。
姜蝉喜不自禁,当即便拜谢了金小楼,领着人往外走。
天色还未大亮,金小楼告诉她的地址位于一个面向长街的空寂巷口,此时冷清得空无一人。
姜蝉穿着烟霞色长裙,远远看去便如刚刚绽放的桃花凌云而出。
她挽了裙摆站上冰台,心里忽地觉得有些奇怪,这京城里似乎不似往日般热闹繁华,不仅人少得多,四下到处都覆着白布不说,竟还凭空里生出些悲凉伤感的氛围来。
只是她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有许多人纷纷嚷嚷的脚步上从长街尽头处传来。
想必是太子仪仗到了。
姜蝉连忙招呼姑娘们上冰面,娇柔的嗓子一开,泠泠唱了起来。
她的歌声随风送出,身姿也一并转动,或停或摆,翩翩欲仙,脸上将温婉怜人的模样表演得恰到好处,只叫太子眼睛一见便舍不得移开!
刚跳了三两下,便听得前边脚步声渐近,一众士兵已从长街尽头处转了过来,只是那些士兵并不是平日里的打扮,头上皆裹了黑布,一个个神色哀痛。
为首的长官远远看到那群歌舞着的女子,惊得脸色大变,不待后边的队伍跟上,已带了一众小队奔了过去。
手一招,将冰面上的姑娘们全都拉了下来,特别是当中的那个最显眼的,拉着她的手一掰,狠狠的按在了地上,几乎将姜蝉的手臂给生生折断。
姜蝉心头大骇,这当街歌舞虽不是什么雅事,也不至于受如此对待,即便是太子出行,她们也没挡了仪仗的路,怎么会被粗暴的押制起来?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听那为首的长官道:“太子入葬,你等竟当众歌舞,好大的胆子!”
只听了前四个字,姜蝉耳中已轰隆一声,浑天黑地般,站也站立不住。
“统统拉下去!关进大牢里,三日后流配千里!”那长官话音一落,连半句分辨也不听姑娘们说,已掉转了身子,赶忙回到队伍里去。
手下的士兵充耳不闻女子的哭喊和冤叫,拉着人拖进了巷子里去……
紧接着,素白的队伍逶迤而来,中间十六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棺椁,锣鼓和唢呐震天的响声将那些女子的声响一丝不漏的盖了过去。
不远处的角楼里,金小楼放下帘子,抱起了麟儿冲绿筠道:“走罢。”
绿筠点点头,抬头冲外边看了一眼,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在太子大丧,举国哀痛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心大逆不道当众歌舞的勾栏女子下落如何。
这样的人,即便是直接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此,即使她们有天大的冤枉也无济于事,因为没人会去听她们的诉苦。
长官已经将处罚吩咐了下来,下面的人只要按着上头的吩咐好生处置了便是,在这当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小楼早想到了这些,才敢如此行事,不然少不得牵连到琳琅坊,和坊子里的其他人。
今日,京城的城门比以往的每一日都开得要早。
天不亮的时候,纪聆韵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留下书信,携了杜景来往城外走。
她昨日便命人备好了一匹快马,只等骑马出了京郊,到得更南边的地方,家里再也追不上了,再换马车而行。
至于究竟要去哪里,纪聆韵也没有想好,总之先出去再说。
从小到大,纪聆韵还从未出过京城,只远远的看过那高大得仿佛与天而接的城墙。
杜景来将老母亲安顿在京城西边的小院里,用纪聆韵给的银子,请了两个老妈子,四个丫鬟照顾着。
他打算着,待与纪聆韵去外面游历一番,落了脚安好了家后,再将母亲接过来。
因太子发丧,今日城门开得早,纪尚书与夫人需得去送太子,纪聆韵天时地利人和,与杜景来出了京城骑上骏马时,天刚大亮。
只是甫一上马,两人便犯了难。
纪聆韵是闺阁女子,纪家也是世代的文官,自然是不会骑马的。杜景来一个读书人,更是见到马的回数都少。
纪聆韵坐前边,杜景来在后边揽着她,拉着缰绳,驾了半天,马儿也不动一步。
卖马的汉子看得发愁,伸出手来朝着那马儿的屁股狠狠的拍了一巴掌,马蹄飞扬,嘶鸣一声奔驰起来。
纪聆韵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飞一般,连眼也不敢睁,杜景来只顾着死死抱紧怀里的人,拉住了缰绳,两人便连方向也不辨,任由马儿驮着自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