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颜好奇回首,便见一面无血色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扶着门框缓步跨过门槛,许是来得匆忙,未施脂粉,又身着粉裳,越显苍白,那柔弱的身姿,轻飘的步伐看得人心头一紧,总担心她随时会倒下。
进得屋内,她有气无力的朝西林觉罗氏行礼,而后又对着赵夫人拜了一拜,“给姨母请安,云儿身子抱恙,未能及时相迎,还请姨母见谅。”
听着她们寒暄,舒颜已然了悟,此人应该就是那位拒不选秀的千金,晴云姑娘。正猜测着,但见她已转向这边,本以为是来打招呼,岂料她竟扑通一跪,抬眸望向晴云时,泪珠瞬落,“舒颜妹妹,我晓得此事于你而言甚是为难,可我与文治是真心恋慕对方,早已私定终身,非君不嫁,不得已才闹了这么一出,就当妹妹可怜可怜我,帮我参选,你的恩德我一定铭记于心,必当好好报答!”
这架势太吓人,舒颜可受不起这一跪,赶忙去扶,赵夫人也来拉她,“这可使不得,你快起来!”
然而她竟犟着不肯起身,哭诉明志,“妹妹若是不应,我就不起了,若然违背与文治的承诺,那我还不如一死了之,如此也不算负了他!”
实则舒颜想说的是,你可以先入宫选秀,指不定会落选呢?万一真的选上,你再寻死也不迟,不过这话似乎太没人情味儿,且若真的中选,再寻死更会连累家人吧!
这厢晴云哭闹得厉害,那边的西林觉罗氏也跟着起哄,“你就发发慈悲答应了吧!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母女二人之言颇有些威胁的意味,令舒颜很不舒坦,当即撒手不管,再不扶她,冷脸道:“你们都不珍视自个儿的命,张口闭口要死要活的,既如此,那又何须管什么规矩,干脆等着皇帝降罪,一了百了!何苦在这儿做戏威胁我?”
原本她还同情晴云的遭遇,有些动摇,可若她们用死来威胁,那就变了意味,不愿处于被动,舒颜这才怒呵一声,惊得她们当即住了哭闹声,满目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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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晴云轻啼着不敢再闹腾,任由丫鬟将她扶起。生怕舒颜拒绝,她这才难为情的道出实话,“实不相瞒,其实我已有了身孕,如我这般的,一入宫便会被嬷嬷查验出来,不仅我命不保,连我的家人也会受牵连,实属无奈,这才想请妹妹帮忙啊!”
居然有了孩子!虽说在古代未婚先孕是大忌,可事已至此,舒颜也不好多做评判,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犹豫片刻,她终于松了口,“我与晴云只有三分相似,代替她入宫会否被人察觉?”
眼看有希望,欣喜的西林觉罗氏再三保证,“晴云自幼身子柔弱,甚少出门,唯一一个交情甚密的闺中好友在上届选秀落选之后便嫁了人,此次入宫不会遇见什么熟人,你尽管放心便是。”
思量再三,她才下定决心,“我可以代她入宫,但咱们丑话讲在前头,不被人发现自是皆大欢喜,一旦倒霉被揭穿,势必会连累家人,如若皇上追查,你就说我是孤儿,万不能把我的家人牵扯进来,我不希望他们因我而遭罪。”
立在一旁的赵夫人闻言,越发惭愧,她为了五百两而枉顾女儿的终身大事,女儿非但没怪她,反而还为家人着想,相比之下,她实在太过自私!
实则舒颜想的是,既然晴云有心上人,还能勇敢的坚持,就该拥有自己的幸福,而她只是来自异世的一缕魂,占用了旁人的身子而已,并没有心爱之人,那么她的将来会如何也就不大重要,最好的结果是落选,最坏的结果就是留在乾隆的后宫,只要她安安分分,保住小命应该不难吧?
于众人而言,这似乎是最好的决定,接下来会如何,但看天意。
这事儿赵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只会徒添愧疚,是以用罢午膳她没再耽搁,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赶回老家,只为照顾卧病在床的丈夫。
既然舒颜要顶替晴云选秀,那么晴云就不能再出现在府里,西林觉罗氏遂将女儿送至西郊的一座庵堂之中,打算待此事定下来之后再将其接回来。
自此后,舒颜便被人称呼为晴云姑娘,还有嬷嬷来教她一些最基本的规矩礼仪。看似简单之事一旦细分起来便复杂得令人头痛,短短几日她根本无法尽数了解,唯有尽自己所能去掌握,以免还没落选就因得罪哪位贵人而被处罚,遭罪的还是自个儿。
转眼十日已过,二月十六这一日,适逢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舒颜一去才知这排场极大,满洲八旗的女子皆在列,环肥燕瘦,看得人眼花缭乱。
初选由太监选看,也就是将那些个姿容平庸或举止轻佻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剔除,舒颜相貌端正,自是被选中,选罢便出宫归家,在家等了十日,月底复选。
这回挑选较上次严格,考核仪态宫规,绣工以及书画才艺,还真是巧了,这些舒颜皆不擅长,她抽到的签题是作画,要求绘出心中之美。
周边的秀女们下笔流畅,皆在低眉执笔细心绘作,惟有她一筹莫展,虽说之前也曾学过作画,可多年不练已然手生,且这毛笔她也拿不惯,实在不知该绘些什么,但又不能交一张白卷上去,毕竟是总督之女,若说不会画,倒令人生疑,无奈她只好随意画了几笔,应付差事。
将画作上交之时,她还想着这回必然落选,然而天意时常弄人,就这么一副敷衍之作,居然还被一位姑姑给看中,直夸她画得精妙,“瞧着如此纤长柔美的手指,腕带玉镯,下散桃花,不禁让人联想它的主人该是怎样的温婉之姿,见叶知秋,立意甚妙。”
“……”一直盼着落选归家的舒颜得知自个儿过了复选,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这都能过,老天对她未免也太眷顾了些。
后来看到那些诗词女红皆平庸,却同样中选的,她才算彻底明白,不是这些女官眼瞎,所谓的才艺不过只是走个过场,真正考量的还是家世,落选的基本都是些家世低微的,而她是总督之女,颇有些身份,又姿仪上乘,不可能落选。
参加复选的两百二十八人,到最后只剩八十六个,这一回她们不再归家,直接分配到储秀宫入住,等着最后一关的殿选。
此时秀女众多,为方便管制,皆安排在一个宫殿之内,也就不能保证每人一间屋子,大都是一屋住两人。
与舒颜同住的是乌雅氏,武毅公兆惠之女,名唤颂颖,一双长眉悠若雾,两汪星眸幽若潭,此女打从入住后便不大爱说话,性子十分娴静,时常望着窗外发呆,瞧这情状,莫不是也有了心上人吧?碍于两人并不相熟,她也没多问,赶巧舒颜也不爱吭声,两人住在一起正好,互不打扰。
看来这后宫里也没有那些个传说中的勾心斗角嘛!舒颜还暗自庆幸,殊不知这打脸往往都来得猝不及防!
此时的秀女们尚不算正经主子,是以膳食并不丰盛,一屋两人,四菜一汤,因着原先看多了宫斗,舒颜还特地给自个儿备着一双银筷,生怕被人谋害,只是这银筷子送入口中时略有些烫嘴啊!罢了,自己选的,烫也得继续吃下去。
晚膳过罢,宫女又备了些茶点放在屋中,米饭就那么一小碗,颂颖连一碗都吃不完,舒颜也不好意思让人再添饭,只能膳后用些糕点,夜里才不会被饿醒。
正吃着翠玉豆糕,忽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就见水色花帘被人掀开,一双绣着牡丹的茜色花盆鞋随即迈入,娇笑声也同时传来,“表姐你让我好找,打听了两日才知你住这儿呢!”
这话是看向颂颖说的,想来两人是表姐妹,舒颜也就没插话,继续享用糯软的糕点。若是白日里,她还可出去走走,好让她们姐妹说些知心话,偏这是晚间,外头风大,舒颜又不认得旁人,实在无去处,便坐在屋里磕着瓜子,那两姐妹闲话家常,她本无意多嘴,岂料那小姑娘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笑问道:“这位姐姐瞧着有些面善,敢问是哪家的千金?”
舒颜闻言心下一咯噔,姨母不是说没人认得她的女儿吗?此话究竟是客套还是真认得?心虚的她放下被掌心暖热的瓜子谨慎回道:“家父乃是陕甘总督,明山。”
略一提醒,小姑娘才恍然大悟,“晴云?原来是你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不会真的认识吧?舒颜最怕听到这种话,面上笑嘻嘻,内心惶又急,她根本不认得此女,是以不敢乱说话,只保持浅笑,等着她开口,“我是宝芝啊!我阿玛是章佳·阿桂,现下正率军在金川打仗呢!咱们几年前见过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幸得只是几年前,舒颜还有借口可推诿,“女大十八变,几年前的人或事已然记不大清楚,还请见谅。”
“是吗?”狐疑的盯着她的脸仔细的瞧了瞧,宝芝心下存疑,终是没说什么,又坐了会子,她才告辞离去,临走前还娇声道:“姐姐我怕黑呢!你出来送我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