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宗亲们跪地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说道:“圣宪帝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待下官一向不薄,可是最落魄的时候,下官靠的是陈家才活下来的,陈家的恩情不能不报。德妃娘娘找到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挟持了我八十岁的老母亲,要我把儿子送入宫中,我实在无法,只得送了,想着……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你这一隐瞒,就隐瞒了二十多年?”豫王的神色有几分唏嘘,难怪郭昶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二十来年,我无一日不在煎熬之中,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我心底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郭昶一生郁郁难安,面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
他望着豫王的眼睛中似乎含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忽然间朝着红色的柱子冲了过去。
等到豫王发现不对的事情已经晚了,郭昶的脑门上已经绽放出了一摊血花,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是个读书人,从小学的就是忠君爱国、孝字当先,可忠孝不能两全,他选择了孝,置明君于不顾,混摇皇室血脉,任由亲子屠戮生灵,酿下大祸,更是彻夜不寐,痛苦不堪。
若要自戕谢罪,恐怕当年的事情再也无法水落石出。
终于等来了今日。
让他赎罪。
九月十五,吴王姬恪连同姬氏宗亲,声讨抬太后陈氏篡改遗诏,毒害先帝,太后拒不认罪,后有太医院麟游挺身而出。他本姓林,父亲乃是前太医院院正,因为发现了德妃用食物相克的办法置皇帝于死地而惨遭灭口,临死前,背负着庸医害人的罪名。
他入太医院,为的便是洗刷父亲的冤屈。
他研究了圣宪帝的起居录,发现皇帝曾食用过七条昂头鳝鱼,那鳝鱼毒性虽不霸道,但常若吃上经年半载,便是那强壮的牛也抵不住那毒性。
而这七条昂头鳝鱼产自铅山下,铅山水含有大量的有害物,且附近有造宣纸为生的百姓,嫩竹浆漂白打浆之后汇入河流,毒性加倍。再加上御膳房的采买制度并不严苛,德妃前前后后两年点名要用铅山的鱼,自然全都进了圣宪帝的肚子中。
毒性早已侵入五脏六腑,与血脉相容,又是慢性毒,不如砒霜那般可用银针验出,大多御医又早被陈氏收买,自然无法查出圣宪帝的死因。
十月夜,皇帝闯入康宁宫中,将太后陈氏一条白绫送上了黄泉路,而后,也自缢与康宁宫中。
陈氏家族起兵造反,吴王姬恪率领陈邺手中的两万禁军与宗亲手上的八千兵力力战陈氏一族,战火缠绵了十天左右,最后以姬恪拿下陈氏族长的首级而告终,群龙无首的陈氏军节节败退,加上虎符丢失调兵不力,全军覆没。
权倾一时的陈氏一族就这样败落了。
第107章 这真的不是乌龙(二十九)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的时候,徐晚立在院子里,瞧着红梅白雪的琉璃世界,嘴角沁出一丝笑意,她抬手抚了抚衣袖上的云纹,淡淡的说:“圣上还是请回吧。”
早已是皇帝的姬恪定定的瞧着眼前这个看似纤弱实则强大无比的女子,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欢愉——她这样好,这样美而不自知,却始终不能属于他,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这里了,不过两三月,她的生意已经遍布了上京城,店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便是他这皇帝来了,也是要等的。
“你愿意身犯险境帮我素手翻天,却不愿意……”
“圣上错了,十三帮的是自己,并非圣上。”徐晚望着他:“十三只喜欢自由,还请圣上莫要再说入宫的话了。”
姬恪瞧了她半响,鼻子却有些酸酸的,许多话哽在喉咙里,胸腔中钝疼的感觉越来越让他不能忽视,千言万语终究化为一句叹息:“只喜欢自由?莫不是不喜欢银子?”
顿了顿,姬恪强颜欢笑了起来,他曾经说过,十三,你想要什么,想要的朕都给你。
那时,他曾有过幻想,也许,十三要的是后位,他不在乎力排众议,不在乎朝臣压力,许她后位,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从都到尾,她从未在意过她。
如今,万事都明了,或许她过得开心快乐便已足够。
“本来,还打算给你些银子玩玩,如今瞧着,是不用了。”姬恪重新笑了起来,眉目间竟有了几分温润的模样,望着徐晚,低声问道:“你会一直在京城的对吧?”
徐晚弹去斗篷上的一层薄雪,摇了摇头:“一切都是未知数,也许京城腻了,十三会去别的地方,踏遍东陵国的万里河山,欣赏所有的清景如画。”
“如此甚好。”姬恪别过了头,他不忍再看,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占有她,他淡淡的说:“往后,朕不会再来这里,有一日,你若是想离开上京,便告诉朕一声,相识一场,好歹让朕为你送个行。”
徐晚应一声是,福身目送着姬恪大踏步离开。
瞧着姬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徐晚淡淡的想着,如果他能做一个好皇帝,便是再好不过的了,然后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炭火烧的旺旺的,整个屋子里暖如春日,她拾起一本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雪下着下着便停了,停了又下。
这动荡的一年,便在这瑞雪兆丰年的吉兆中过去了。
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她曾到过漠北,瞧过漫天风沙,见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景象,也曾到过川蜀,领略过太白口中“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奇景,也曾去过江南,目睹过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缠绵雨景,最后还是回到了上京城。
如今,门口的石榴树也长大了,秋天一到,便结了满树的果子,酸甜可口。
她立在廊下,鬓边已然有了白发,望着远方的天际,手中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石榴,心中忽然有了某种感应,她这清福只怕是要享完了。这天夜里,关十三娘便停止了呼吸,溘然长逝。
姬恪闻言,泪流满面,掩面痛哭。
后不顾帝王之尊为她下葬。
关十三娘是他念了一辈子的人,听闻她的恶耗,难掩悲伤,心肠郁结,没过两年便也去了。
……
陈邺抬手,触上红衣的脸,常年舞刀弄枪的手指粗粝,触在肌肤上有一种非常奇异的微痒,他望着她的脸,忽然想起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娇俏而又纯真,让他想起尚未熟透的青梅,浑身都透着一股激灵劲儿,她手中捏着一柄团扇,轻轻的扇着,坐在秋千上,身后的丫鬟推着她,她荡的极高,一面荡,一面咯咯的笑着。
瞧见有外男偷窥,便拿了团扇遮住脸。
那团扇极薄,他仍旧能隐隐约约的瞧见她的面容,这般半遮半露当真是极美的。
他一下子,就丢了魂儿。
按理说,他们陈府和林阁老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他回去求了半天,爹爹才答应上门求亲,结果,却被拒绝了。
这本没什么,他年少浪荡,又有个做德妃的姑姑,当时,皇后下世,最有可能成为继后的人便是他的姑姑和宋淑妃。仗着这,他没少做下些纨绔事,红衣瞧不上他,也是应当。
他心中铆足了一股气,去从了军,从大头兵做起,想做出一番事业让红衣好好看看,都说女儿家是喜欢英雄的,那他就做一个盖世英雄,不怕她不喜欢。
可圣宪帝却突然死了,她姑姑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了皇位,一跃成为太后,有了权力在手上,便一发不可收拾,处死了不少人。
姑姑对林阁老拒绝父亲的求娶怀有怨言,便株连了林家九族。
红衣也去了乐坊。
他知道她恨他,可事情已然造成,他纵使愧疚、纵使甘愿以死谢罪,也无法让时间倒流。
他等了她很多年。
终于,她松口了,剪下了一截头发,缝在荷包里送给了他,这是要嫁给他的意思。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紧张的时刻,红衣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欠她的太多,这么些年匆匆走过,她早就成为了他心头的执念,他不是没有个别的女人,可他望着那些白花花的肉体,第一个想起的脸就是红衣的,他必须要娶她。
知道红衣喜欢的是姬恪,他简直都要崩溃了,竟然喜欢他到,牺牲自己的身体委身于自己,他陈邺要的,从来都不是松松垮垮的皮肉,他想要的是红衣的一颗心,真心。
他是恨姑姑的,从那件事情之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宫。
红衣偷盗虎符他是瞧着的,但突然就觉得累了,他不是欠她吗?
那就还吧,统统还干净算了。
陈邺的嘴角慢慢流出乌红的血,手也没了力气,渐渐的垂了下去,唯独那一双目光,如旧深情,他微微的笑了:“红衣,我们两不相欠了。”
红衣的身子僵住了,双目空洞的盯着陈邺,瞧着他的身体慢慢变凉,慢慢变硬,才起身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陈邺的尸体,双唇动了一下,喃喃的说道:“吴王说了,会饶你的性命,会饶了你父亲的性命。”
……
回到出租屋的徐晚很是无奈,冷冷的瞧着系统,说道:“我明明还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系统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