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没有破绽的,姬恪似乎也不是个没用的人,为何会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只要挑拨的皇帝起了杀心,与太后窝里斗。
他们两败俱伤,姬恪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瓦解陈家的兵权便不是什么难事。
……
转眼便到了端午,皇帝与皇后齐齐到康宁宫用午膳。
因着皇后在,太后的脸色慈善了许多,频频把自己觉得可口的菜夹到皇后的碗里,皇后一面吃一面谢恩,太后眉目间全是慈爱,转身便和皇帝说道:“皇后虽然性子绵软了些,但胜在温柔小意,你们若是琴瑟和鸣,哀家的心便也放下了。”
太后何曾这般温柔的与皇帝说过话,皇帝一听,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感动,一面应下,一面命丫鬟们把自己先前做好的长寿面端了进来。瞧着太后说道:“今日是母后的生辰,儿子未曾有一日忘记,便亲自去御膳房煮了一碗长寿面给母后,先前怕厨艺不精惹母后不喜,如今瞧着您开怀些,便尝一口吧。”
太后望着那一碗长寿面,不由得有些心酸,她当年以京城第一贵女的身份入宫,却不曾承宠,元后薨了之后,她是最有望当皇后的人,奈何皇帝偏宠宋淑妃,宋淑妃生辰与她的生辰只错了三日,没到宋淑妃生辰之后便大操大办,阖宫送礼,朝臣参拜,轮到她,便连一碗上不了台面的长寿面也没有,从那之后,她再也为过过生辰。
多年来,便也不记得这一茬了。
如今皇帝竟然费心记得,亲自做了一碗长寿面,礼虽轻,情意却重,太后瞧着他,觉得从前过于刻薄他了,总归还是个二十来岁的人,再历练几年总归会好。
含笑点头应下,挑了根面条送入口中,味道虽然不大好,陈太后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吃了少半碗本想放下,皇帝又劝道:“长寿面象征母后福寿无边,您不如用完了这一碗,然后儿子陪您去御花园走走,消消食。”
太后心下更是一暖,又想起那些凄冷时光里,全是因为皇帝的陪伴才走了过来,便又用了些。
一碗面将要见底的时候,陈太后的眉头皱了起来,腹痛如铰,手也拿不住那半大的白瓷绘缠枝青莲玉碗,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仅有的几根面条黏在了陈太后的衣摆处,碧绿的葱花落了一地,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额头上不时有冷汗冒出来,她瞧着皇帝,眼前昏花,脑中一片眩晕,直直的栽了下去。
孙嬷嬷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太后,眼见太后的口鼻都往外流着乌黑的血珠,心头又急又怒,高声喊着:“宣太医!”一只手去掐太后的人中,还不忘回头冷冷的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吓傻了,呆坐在原地脸色惨白,瞧着眼前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更不如他,双腿一软,险些从紫檀博古纹下卷式木椅上滑下去。
太医匆匆忙忙的来了,一诊断,太后中了分量极大的砒霜,幸好她平日老山参燕窝什么的吃着,身体又康健,虽然凶险,但还是有惊无险。
那分量极大的砒霜,正好是在皇帝亲手做的那碗长寿面里。
太医心中有数,又是太后的人,自然不会偏袒皇帝,虽然为对着皇帝和皇后言明,私下里却告诉了孙嬷嬷。
皇帝虽然有时候厌烦太后东管西管,让他皇帝不像皇帝的,却也明白,这不是跟太后撕破脸的时候,陈家的人并非以他马首是瞻,真正听的还是太后的话,只是有时候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和太后闹上几句,吵上几句,但终究是他嫡亲的母后,从未想过要把她置于死地。
他日夜守在康宁宫中,盼着太后醒来还他清白。
太后昏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过来,病体尚且孱弱,望见皇帝的头一眼,便是冷笑,语气虚弱的说道:“真是让皇帝失望了,哀家命大没死!”
皇帝忙下跪,磕了几个头:“母后冤枉儿臣了。”
“冤枉?”太后如冰凌一样的目光箭一般的朝着皇帝射了过去,她与皇帝不睦已久,她想废帝,只待宫中妃子产下皇子,扶持幼子登上帝位,她垂帘听政将权利紧握手中,谁知道皇帝这般等不及,先动了手。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眸中的狠厉之色,将脸别向一边,默默的没有出声,皇帝蓦然的跪了一会儿,眼瞧着孙嬷嬷打帘子进来了,将手上的汤药放在案几上,搀扶着皇帝起身,劝他先回去,等太后病好了些,心情好点儿再过来告罪不迟。
皇帝并没有去计较“告罪”的意思,思索了几下,便一甩袍子走了,他没做的事情谁也不能摁着他的头说做了不是?
太后这才翻过身来瞧着孙嬷嬷,有些黯然神伤:“皇帝如今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孙嬷嬷叹了口气,为太后掩了掩被子,方劝道:“您还是想开点儿的好,为了这么个畜生计较太不值当了。”
太后无神的眼睛盯着糊了高丽纸的窗子,半响后才语气冷寂的说道:“牺牲他一个棋子无所谓,只是苦了我的柔儿。”
孙嬷嬷吓得心惊肉跳的,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才放下心来:“太后您竟说些胡话,往后可莫要再说。”
太后只是望着窗外,半响没有出声。
心中却想着柔儿那一幅胆小怯懦的模样,说话都不敢大声似的,心中就一阵荒凉的苦痛,若是当初,她把柔儿留在身边,又该是怎样一幅场景?
第105章 这真的不是乌龙(二十七)
夜有些深了,蓝黑天幕中星辉斑斓,一轮圆月洒下淡淡光辉,勾勒出一切朦胧而又清冷的轮廓,徐晚拢了拢脑袋上的兜帽,望着眼前的人,再度问道:“不知你思考的如何?”
曾进福面上的表情一如往常,言谈间滴水不漏:“我只是个奴才,奴才只忠于自己的主子。”
徐晚瞧着他,淡淡的笑了:“忠于主子的奴才是好奴才,可是这主子若是时日无多了,不知道你是否衷心的去陪着?多一幅棺材想必太后娘娘不会吝啬。”
曾进福抬起眸子,豆子大的眼睛里精光四射:“是你在长寿面中下了毒?”想来也没有旁人,面确实是皇帝亲手做的,后来拿去了康宁宫,前后碰过的人也之后孙嬷嬷和一个小宫女,想必那个小宫女应该就是这个关十三娘了。
皇帝和太后之间早有嫌隙,皇帝又劝着太后多吃了几口面,想必太后早已认定了凶手就是皇帝,查都不必查的定了皇帝的罪,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一丁点风吹草动就全盘崩溃。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了。
曾进福眉头皱了一下,瞧着眼前略显瘦弱的宫女,心中思索了良久,站队是很正常的事情,关键是站错队可就难看了,如今龙椅上的人虽然是姬慎,可谁都看的出来,他迟早要挪屁股的。
他是尽心服侍姬慎的,甚至想扶持着姬慎和太后分庭抗礼,将皇权捏在手中,成为东陵第一权宦的,可是,姬慎的种种言行举止,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陈太后再有权势,再厉害,也终究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能泛起多大的浪?
主宰东陵天下的,终究还是年轻人。
徐晚默默的站着,一阵凉风吹过,吹得她衣裙轻舞。
曾进福弯腰朝着徐晚拱了拱手,准备离开,虽说是深夜,他又清了场子,但难保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一个不慎留下把柄,那也不是好收拾的。
姬慎做不久皇帝不假,可是和陈太后站在一起也不是长久之策,如今的天下还是姓姬,姓不了陈,还不如卖他们一个面子,投毒一案到此为止。
徐晚明白曾进福是个聪明人,自然有他的考量,也不多说什么。
虽然盛夏将至,可这深夜里仍旧是凉意点点,徐晚顿了顿,瞧着那汪圆月,忽然有了点儿起舞弄清影的寂寥,她立在原地,望着曾进福的黑影消失不见,与黑夜彻底融为一体。才垂头拿了素银簪子拨弄着莲花灯的灯芯,把那灼灼燃烧的灯芯摁在了灯油里面,跳跃挣扎了两下,彻底漆黑一片。
徐晚抬头,那圆月不知何时被滚滚乌云完全遮挡住了。
沉默片刻,转身朝着康宁宫的方向去了。
吴王府。
书房里燃着烛火,散发着暖黄的亮色,姬恪立在轩窗前,瞧着乌云渐渐散去,月亮重新素辉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姬恪回头,望见眉目温婉的少女捧着一碗莲子羹徐徐走近,抬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精神几分,随口问道:“这么晚了,红衣怎么还不休息?”
女子莲步轻移,举止优雅的将莲子羹放在几案上,凝视着姬恪:“红衣瞧着王爷书房的光一直亮着,想必是还未休息,怕王爷身体撑不住,便去做了碗莲子羹来。”
姬恪脸上重新带上一抹笑,心不在焉的夸赞了红衣两句,末了便说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便好,不用她亲自动手。
红衣瞧着姬恪眉眼间掩不住的忧色,手指若有若无的轻轻拈着:“王爷是在担心关姑娘?”姬恪眉心忍不住的一跳,望着红衣,嘴角的笑容湮灭在无边的阴暗中,红衣垂眸,说道:“府上这些姊妹们多得王爷照拂,譬如红衣,若不是王爷心善,救我出乐坊,想必红衣早已不堪受辱,三尺白绫了此残生......王爷的大恩大德红衣无以为报。若是红衣与诸位姐妹们有半分关姑娘的足智多谋,也能帮上王爷半点儿,不至于让王爷担此骂名,辛苦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