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嬴听她这样说,眼皮一抬,看向王叔安,后者对她点点头,姜嬴便含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棠姬身体不适,墨医师吩咐过不得见人,只能请夫人体谅了。”
“这……”这分明是胡说!这棠姬得了什么病连人都见不得?况且既是病了,为何又还有力气来告状?何况她是婆母,棠姬一个做媳妇的,即便是这腿断了也该亲身出来行礼跪拜才是!这棠姬真是越来越无礼!虽然心底这样抱怨,但她的脸上却是一点也不露出来。
广陵君听得那高座上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不由寻音,朝端坐在上的女子看去,那是王后姜嬴,因为她恰好坐在光中,只感觉女子白的发亮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又听她语态平和,却实在分辨不出情绪,况且她姿态优美,一只手上带着一个翠绿的玉镯,愈发衬得是皓腕如雪,情不自禁,他心中微动,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可还是心猿意马起来。
甄安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李母,只觉得自己也变得烦躁起来,此事折腾数日,甚至影响了甄瑛与晚晴的婚事,更拖累华阳夫人,如今正是内忧外患,公务繁杂,偏偏生出这等坏事。
看着广陵君,甄安心中的嫌恶又多了几分,便不愿在纠缠,也不再拐弯抹角,拿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他们,直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夫妻若是同心自是幸事,但如今情义两绝,如那破碗难复圆,就让棠姬与广陵君,你们二人分居两地,如非有棠姬首肯,不许再来纠缠,如有违背,就依蔑视君威之法处置!”甄安没有对广陵君说话却看向李母,沉声:“老夫人,如此可好?”
妇人嘴唇颤抖,脸上青白变换,虽然还有千言万语,但目光一触到地上碎成几截的玉如意,话又咽了回去,这样玉如意岂不是大王的警示,这珍品贵比金银,但也说摔就摔了,这意思还不够明白?况且大王是什么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厉鬼!
她本来不曾想大王与王叔安会插手此事,还以为只是小闹一场,罢了,罢了,她这老脸都丢尽了。
明知结局已定,李母只得起身,朝上座的王后与王叔安拜倒,告谢完隆恩,便起身往外走起。
广陵君见母亲如此,知道木已成舟,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起身,可眼睛却不由像丹姬飘去。丹姬却熟视无睹,根本不看他,只是僵着身子坐着。广陵君无奈,只得朝华阳夫人休息的屋子方向跪拜而别,又赶上前去扶着母亲,急忙忙往外去,他们毕既非宫中之人,仙寿宫自然不可久留。
“那我的孩儿们如何?也该让我与她们见……”广陵君心中仍旧怀着一丝期望,忍不住回身问,话还未说完,却听啪啪的声响,脸上挨了两个重重的一个耳光,打的他几乎要往后一栽,眼冒金星。
“娘?”摸着火辣的脸颊,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李母面颊之上松垮的肌肉不断的抽搐,浑身抖颤,抬起的手仍未放下。
“逆子!你还敢多言,你把我与你父亲的脸都丢尽了!还不赶紧与我走!”唾沫星子啪在他的脸上。
虽然被打了一巴掌,但见母亲暴怒至此,广陵君哪里还敢还口,只得乖乖的走出去。
到了车前,就见妘鹛扶着丹姬走出来,见了兄长与母亲,丹姬在裙子里的脚扭了好几下,终究还是没有上前,而李母只是瞪了她一眼,撇开儿子与侍女的手,哗啦一下自掀开竹帘子上去了。
一路无言,妘鹛也不肯回琼华殿,丹姬连衣服又不换,直接躺在软榻上,只觉得满心委屈,心中是满腔苦楚,却不肯说出来。
大哥再不好也是她大哥,可她的命怎么这样苦,在宫中跟守活寡一般也就罢了,可怎么就让她摊上个这样的大哥
闭上眼又想起母亲的眼神,只觉得几欲作呕,又忍不住唉声叹气,想她一夜未眠,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也没用上,只因为大王的那一砸,折腾了半月的事,一下就有了定夺,她们就被赶出来了,她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她怎么也该替母亲替自己争口气才是。
妘鹛知道丹姬正发燥是听不进别人的话的,她便去摆弄花草,低着头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都说一级压一级,大王就是便是天,哪怕是当年号称战神的大将军章纹,不也落得个自刎而死的下场吗?
雷霆玉露都是恩德,君心难测,丹姐姐居然妄想与王后争斗,除非王后敢对大王动手,这样的事才可能会被废黩,毕竟君威亦是国威,至于旁的,丹姐姐就算握着再多的把柄,只怕还未说出口就已经死了,她绝不能让丹姐姐出事,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仙寿宫
暖阁上,姜嬴扶起华阳夫人,接过侍女端来的热参茶,华阳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脸上仍是倦意。
虽然知道华阳夫人在这里肯定没睡着,这样的距离只要有心,必定听得真切,更别说有这么多宫人汇报,但姜嬴仍是轻轻笑道:“夫人不必担心,事情都妥当了,今后棠姬愿意去哪就去哪,再也无人敢阻拦了。”
见华阳夫人含笑点头,姜嬴又道:“棠姬也无碍的,她从昨夜睡到今夜,并没有它事,其余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昨夜她特地让棠姬吃了点安神的药从昨天睡到现在也不会醒,华阳夫人虽然不说,但这她却明白这做法必定会是夫人会满意的。
华阳夫人看着姜嬴的脸,这女子不仅生了张绝美的脸,更有颗玲珑剔透的心,看着她,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
甄安肯定已经走了,大王现在又去哪了呢?她虽然抚养过他,自认为比谁都更懂昊儿的心思,但现在看来,在昊儿的身旁已经出现了可以一直陪伴他走下去的人了。
见姜嬴耐心的弄着药,华阳夫人便直起身子笑道:“都是我们不好,惹得大王生了那样大的气。”
姜嬴走到她身旁坐下,端来药喂她喝,又道:“夫人怎么说这样生分的话,大王时常对我说不能多孝敬尊长,我们该为夫人分忧才是。”
华阳夫人听了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她拉着姜嬴的手笑道:“好孩子,你的嘴乖,心思又好,你放心,以后自有我呢,况且我也知道,他别人的话不听,却会听听你的,我这里自有人照看,你去罢。”
姜嬴听了也不推脱,点点头,又与华阳夫人多说了几句话,还对侍女仔细吩咐了几句,便轻轻掩上门离开了。大殿上,王叔安等人早已不见了踪迹,王叔安公务繁忙,她也不多想,却寻几个管事的来问,一个个都摇头晃脑,似乎都不知道大王往哪去了,只说既没有去泰兴殿也不在明光殿。
姜嬴听了沉吟片刻,看着远处重重高台,蓦然心中一动,立刻朝宫人吩咐道:“往昭阳殿去!”
顾不上休整,风刮起她的长发,马蹄哒哒哒往昭阳殿去,守宫的侍女们得了通传,立刻围着她,姜嬴看了看,似乎也没有甄昊的踪迹,心中不由微微有些失落。
正是泄气时,却听见无数风铃声,回头望去,却看见从碧意无穷的田田荷叶后摇来一个华美的画舫,高悬的王旗迎风飘摇。
华丽的画舫上下两层,上有亭台楼阁,雕刻精美,彩璧花窗,飞檐翘角、玲珑别致的亭子一一衔接,立于船头,弧形船尾高高翘起,上层的鹅颈靠椅旁坐着一人,风吹起他的披风,在舫上遥遥看向她。
这时侍女们便都笑了,伴随着无数欢笑声,侍女们簇拥着她往大湖边走去,待及近看,更觉这画舫精美无比,盘龙黑漆的柱子,柱上是浮雕龙纹和祥云图案,层层扣扣,错落有致,细看来,黑龙的每一个鳞片都一一可数。
姜嬴也无需人扶,独自一人上了画舫,虽在船上却稳如平地,她挽着裙子往上走去,甄昊正倚在一旁,脸上是淡淡的笑意,见她走近来了,便起身,湖上刮起的风,吹乱他们的头发。
“怎么样?”
“都结束了。”
“累了么?”甄昊与她并肩站着,朝远处望去。
“嗯,”姜嬴靠在他的肩旁,“虽有些疲倦,但也是喜事一桩,”
“你说的是,”
脑海中又浮起棠姬苍白的小脸,心中不由叹息,据棠姬说,起初广陵君也曾温柔体贴过,但日子一长也就变了,原来这所谓的誓言海誓山盟都不过是眼云烟,能否坚持本心才是难能可贵的,所谓誓言,终极是单薄的,譬如发了个毒誓,难道还真的会应验么?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对着身旁人说:“王后,无论如何,寡人必不负你!”
温柔又坚定的话,姜嬴猛然回首,看着他,甄昊抬起头,想将她的一绺头发理一理,
姜嬴却拉开距离,站在船上,身子打了个转,夏季炎热,姜嬴穿的轻薄,上衣白色为主,下是鹅黄轻纱裙,一身素淡。
轻轻一笑,广袖扬空,湖面上漾起如铃般的歌声,姜嬴如蜂蝶般轻盈的旋转。
托掌有舒展双臂,摆动自如,苗条的躯体回旋恍若被风而托飞。
彼时无风,卷动空气的是姜赢轻盈蹁跹的舞步,急速飘舞的长裙竟使平地生风,甄昊感觉自己耳旁好似听到呼呼呼的风声,长袖交横,素淡的裙衣就好像被彩光映照,焕发出绚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