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女见她一动不动,仿佛僵住了一般,心中有些诧异,不由出声提醒:“你怎么了?”
姜赢抬起头看着她,粟女的声音清脆,是与那操劳过度的外貌所不同的少女音色,听这样说话,这粟女倒是着实尊敬她,像是把她当做王公贵姬来看了,姜赢想了想笑道:“感念高德,我往王都去。”
粟女听她如此说,又见她似乎并没有把斗笠取下来的意思,想是不愿意以容貌示人,她笑了笑也不再多问,又是一阵颠簸,这里空气沉闷,想是外面的日头更高了,这内里也变得燥热起来,粟女舔了舔干燥的唇,她想了想连忙将身上的水罐取下,托手递与姜赢。
姜赢看了到了声谢,接过饮了一口,水下咽,虽有一些怪味却觉得味道甘甜,或是泉水,那女子见她笑了,也搭腔说了几句,闲聊了半天,这粟女知无不言,又十分欢喜说话,这车厢内本就聒噪无比,听着这女子说话,倒是好受些,一来一去,虽未曾细问,但姜赢倒是也能摸个清楚了,这粟女一家是龙门人,仰赖其父以打鱼为生,共有三女四子,其中男子中最小的也就是方才的那位少年,其余的三子都被征去当兵了,也是赶得巧,今日一大早去王城买卖。
姜赢听她说,不由困倦了起来,粟女见她如此,拿出一个包袱给她垫在脖颈后,姜赢觉得腥臭逼人,想往边上靠去小憩一会,还未有大动作却被粟女拉住,知道姜赢不解,粟女贴近身来压低声音道:“那边去不得的,你看那几个商客,虽然不甚强壮,但听说却是手段毒辣,我爹特地嘱咐过不可招惹他们,这牛车虽是我家的,但她们出了许多钱,多占些地方也是应该的……”
姜赢一边听着她说,一边却透过黑纱打量粟女所说的商客,共有三人,却占据了这车内最好的位置,而且甚是霸道,旁边的老讴与幼子都被挤到边角落,说是商客其实是一男二女,这两个女子一个很白,一个画的很白,二女黏腻在那男人的身旁,那男人满头油污,衣裳却比其他人好的多,想是有些财物。
自打她上车起,这商客的目光就时不时在她身上扫视,见她动作,更是毫无遮掩的看着她,这目光与那老汉的目光是完全不同的意味,姜赢心中不悦,待要说些什么,却又不好横生枝节,只想又何必再与这家人增添烦恼。
那粟女看他毫无掩饰的盯着姜赢,心中大为恼火,却又担心姜赢,凑到耳旁低声道:“淑女不恼,切莫与他一般计较,你孤身在外,小心为上,这人在我们那名声甚是不好,”
姜赢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忙压低声音道:“多谢挂念,我谨记在心上了,况且这朗朗乾坤,王城脚下,不碍事的,你莫要担心。”粟女听她声音不咸不淡,只当她不知道厉害,她顿了顿道:“你不知道深浅,听说这人少年就曾将一女子淫至有孕,之后却又杀了她,就埋在那荒山下,别的不知挖出了一具女尸却是真的,更兼逞凶斗狠,无所不为,这些年却是老天无眼,竟然转了运,到现在更无一人敢去沾惹,若非我爹无法,是再不敢与这样的人同行,你若到了目的地,切记赶紧离开,莫要沾染到这祸害,若是有所不便,也告诉我们,我家偏僻,到我家去避祸也是可以的。”
二人正说着,却看见那商客并两位女子的目光频频往这边看来,眼神不好,粟女见了也不再说话却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拉开帘子,就往下跑去,姜赢吓得几乎要惊呼一声,却拉之不及,好在却并没有预料而来的跌倒响声,反而是那粟女像个小鹿一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姜赢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没多久,倒是那少年跑过来,一边跟着牛车跑动,一边攀着木栏,也不要人拉,三两下就爬上来,往一旁坐下,姜赢问道:“粟女何去?”
少年笑道:“姊姊放心,她没事的,只是代替我赶车去了,我来陪陪姊姊,”说着他目光炯炯的回盯着那几个商客,那些人这才各自嘀咕起来,不再看着姜赢。
姜赢冷哼一声,少年却从一个篓子里拿出两个米团,捧在手心里,对姜赢一笑,“这也快中午了,无需多久就能到了,我想姊姊也饿了,这东西给你,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能充充饥。”
姜赢看了心中一热,虽不是上好的,但她方才分明看见粟女吃了可比这差太多了,按照那粟女所说,如今水涝旱灾此起彼伏,粮食更是增长,三个兄长往前线当兵去了,只剩下这个小的,以及几个小女儿,这样的家庭并不会宽裕,而她不过是偶然相逢,问了几句话,这老翁一家竟然这样心善,对她这样好,姜赢看着白白的米团也不推却,她接过笑道:“粟女可真厉害,现在什么年纪?”
虽然女子带着斗笠,容貌被隐于黑纱下,但少年只听着她的声音就觉得十分欢喜,虽然女子的白衣上裙摆上都染上了污泥,白衣几乎变成了灰衣,变得灰扑扑的,但只要一想到清晨看见从雾后走来的女子,那样的容颜,他就觉得好像身处幻境一般,他笑道:“她已经及笄了,”
姜赢点头思量,这就是十五岁开外了,既然是妹妹,这男子就更加年长,为何身材这般矮小,不过虽然矮小了些,但也结实,他往自己身旁一坐,那商客也不□□裸的盯着她看了。
姜赢吃下饭团,正想小憩,却不知不知的注意到那商客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不小,只是她心中一凛,这声音似乎不是姜语,倒像是鲁言,姜赢耐着性子仔细听他们嘀咕,她并不十分通鲁言,只觉得听起来十分困难,但直觉却让她心中笃定,这几个人所说的必定她有关,正在思量,突然整个车身猛然一抖,外面传有阵阵呼喊声:拉缰避道,大王将要出行……
姜赢听了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甄昊怎么会出宫?是为了何事?难道是?姜赢心中一泄气,不对,甄昊觉得不会轻易出宫的,华阳夫人她们也不肯,况且这样郑重,只怕是为了迎接一位贵人,算算日子,华阳毅与小夏国的六公主,或许也应该到王都洛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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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甄昊在上坐,华阳夫人与甄安一同坐于殿下。
那小夏国六公主来了,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与她一同而来的人是华阳毅,他的娘舅,后党势力最重要的一个人,华阳毅与他虽有血缘关系,却有更多的旧故,被逼固守北疆数十年,华阳毅是怎么看待他的?
可现在,华阳毅会对他说什么,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想,因为他得到了另一条消息,密报说在王都洛邑有了姜赢的行踪,这消息能上报到他的眼前,那势必说明,不会是假的,因为密探既然敢将消息透入给他,就说明他们已然确定了姜赢的位置,想必那块地方已经被暗中监视起来了吧,姜赢离开了多少天,他一瞬间都想不起了,只是一想到姜赢在那里,他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在燃烧。
所以他没有穿吉服,六条马拉的辇车难道会比骑一匹马更快,他要去,现在就要去,因为姜赢在那里!
甄昊张了张嘴,目光闪烁,正欲说话,却被华阳夫人率先打断,她笑道:“大王何必心急,那消息真假不辨,但华阳将军已经到了,路上早已清扫了,莫不如去迎接那六公主,再命人去佐证那消息。”
“不可,”甄昊沉吟片刻,继续道:“如今六公主入王都的消息,天下皆知,这样的情况,若有叛党意欲刺杀寡人,奈何?”
甄安起身拱手道:“各地已经安排好了,武士皆在,臣等自当誓死保卫大王,望大王无忧。”
甄昊摆手笑道:“常言道这意外之外更有意外,寡人现在就好像一个被竖好的靶子,多少逆党狼子野心,不惧生死,倒不如寡人亲往另一处去一探虚实,况且后宫事务繁杂,还需要华阳夫人好生的主持,待王后与寡人归来,就可以抽手养息了。”
华阳夫人与甄安相视一眼,这昊儿简直是在一本正经的说瞎话!她又悄悄打量了甄昊一眼,他未穿吉服,头上也没带冕冠,只是金冠束发,穿着爽利的骑装,一身黑色盔甲,身后是宽大暗红色披风,这身模样打扮,必定是大王一早就准备好了,再要劝说,只怕也不会有改变。
况且今昔不同往日,君是君,她们虽是长辈却也是臣子,她们的任务是遵守君命,只要能保证大王的安全,这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到如今她不愿苛刻甄昊。
当年长姊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华太后世称有识人之能,却对自己的亲儿子非常不满意,曾多次当面贬斥,弄得最后母子相残,却也可悲可叹。华阳芷看见甄安还要说话,却频频以目光劝导,甄安没奈何,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一切谨遵大王御令,只是还望大王谨慎从事,平安为上。”见甄昊颔首,华阳夫人二人立刻告退下去准备了。
甄昊在城门下坐在马上,整个人都沐浴在艳艳骄阳之下,华丽的金麟剑在日光的照射下更加闪耀夺目,甲光向日,黑色的甲衣如黑龙的龙鳞在舒展一般,夺魂慑目,甄昊扬起长鞭,逆着阳光,铁蹄哒的一声巨响重重地踏在官道上,而后一声长鸣,队伍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