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然入宫了,甄昊从辇轿上先下来, 他知道姜赢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挂念茱萸, 就想命人先护送姜赢回寝殿,后来想了想便决定一同前往长乐宫。
而眼前站着的是长乐宫的一众宫女,为首的他认识, 那是甄女史,现在长乐宫的最高女官之一,甄女史见了他似乎很是惊讶, 脸上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踯躅, 像是有口难开, 但也立刻率着一众宫女叩首跪下。
甄昊看了就心烦,他最烦这种有话不说,支支吾吾, 就好像他欠了谁千金万银的表情,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都是这样,看了心里膈应,他正要开口, 余光却撇见身旁站着的姜赢面上似有不快。
甄昊心中微微会意,这甄女史亦是王族女子,地位尊贵,还是王叔安插进来的,以姜赢身为外族女为缘由,说姜赢需要管教与学习礼仪,这一学就是三年,而王叔作为公族之首,在朝中举足轻重,这甄女史为他亲自挑选的,想必连姜赢都要受她辖制。
甄女史见甄昊不语,她只能仍旧跪下,不敢则声,甄昊转身看向姜赢,姜赢又恢复往常颜色,甄昊没做多想直接问道:“王后似乎不高兴?”
姜赢听了一愣,随即笑道:“妾心如水。”
妾心如水,水无波,甄昊听了,心中不快,甄昊道:“那就是不高兴了。”
“大王金口,莫敢不从。”说完,姜赢欲朝宫殿内走去。
甄昊突然就觉得,对于姜赢,他以前觉得她是天生的淡然,或者是为人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到现在,他突然觉得,姜赢似乎有些懒懒的,换种更准确的说法来形容说,是沧桑。
但依他所知,姜赢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算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两三岁,这样年轻的女子,正是韶华好年纪,怎么就跟个老人家似的,难道是因为挨骂太多,变得佛系了?
甄昊摇摇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呀,不说话,无非是不交心,猜不透,说明他不懂姜赢。不过现在来看,姜赢说话倒是比以前直白多了,而且话也多了,他觉挺高兴的。
于是甄昊继续道:“王后以为如何?”甄昊本想让甄女史起来,现在他将抬起的手收回,没让她们起来。
姜赢看着甄女史,往事历历在目,她叹了口气只说了句:“我看这天气也好了,女史就多呆半个时辰吧。”
甄女史肩一颤,答了声是,心中却微微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大王没发疯,不然,可就不是跪一跪这么简单了,只是她心中又纳罕,为何大王会亲自送王后回来,她本来还有满腔话要与姜赢说,如今被这样一下吓,倒是掐断了,只是大王在宫内向来是肆意横行的,如何像今天这般温和了?
甄昊让姜赢回去后就片刻不停,即刻返回了寝殿,而比甄昊回来的更早的是王叔安秘密送来的文书。
甄昊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不由喃喃:“休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抱怨归抱怨,甄昊还是坐下,加急的文书放在右侧,被死死的密封了起来,甄昊打开王叔急送来的文书,书中只有三行字,讲了一件事,华阳毅的夫人麋姬并三位将军,秘密带着一部分精锐,已经悄然从北疆出发,往眉城去了。
甄昊沉吟,晋军素来强悍,且有猛将,大军一行,耗尽千金,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晋军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而鲁国如此形式,显然是与晋有密盟,这些个老贼想必会是绞尽脑汁,不要他好过,……麻烦,真是麻烦。
甄昊突然打开置放后玺的盒子,这后玺本是华国的国玺,被先王寻巧匠切分,一份裁制成现在的后玺,一份作为兵符,这兵符一分为二,现在一份在他手中,一份在华阳毅手中。
这华阳毅与他关系匪浅,是华太后的胞弟,也是他的亲舅舅,当年华太后与诸位大臣是权衡般的博弈,但与华阳毅却几乎是并肩而前,一者主政,一者为战,风头无二,也为姜国的疆域开拓,同样是立下了赫赫功劳,堪称后党势力的心脏。
但在原主坐稳后,为了削弱在朝的后党势力,也为了打压战功赫赫的华阳毅,就立刻将自己的亲舅舅派去了北疆,一去多年,不许回返,而北疆荒凉,罕有人烟,环境恶劣,很多人去则难活,总之那里不是个能舒舒服服过日子的地方。
但北疆地势重要,是为了防范夷人南下的必守之地,而这些年来,华阳毅虽为华国公子,这样显贵出身的人,一朝被驱往恶地,却操兵养马,丝毫没有懈怠,恶劣的环境会磨练人的意志,而长期不易主会容易培养军士与将帅的感情,所以华阳毅非但没有挫败,反而更有威望。
所以他有点儿惧怕他,也不如说是担忧,好在从华阳夫人的态度来看,倒是应该还行…吧。
也不知道麋姬一行如何,妘姬又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正在思虑,却听见宫人通传说王后求见,甄昊站起身抖了抖衣服道:“不必劳烦王后进来,寡人自己出去。”
甄昊出来一看,姜赢站在大殿内,而来的却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女娃娃,那是茱萸,这孩子生的粉琢玉雕,穿的衣服也是红色的衣裳,几乎是姜赢的缩小版,白白嫩嫩的脸蛋,水润的眼睛,看起来很是可爱,想是由姜赢一手抚养长大,虽然面容没有相似的地方,可看起来倒和姜赢有几分神似了。
而这女娃的手上却捧着一团,甄昊皱眉,这绿油油的三片叶子,粉色的喇叭状小花,这不是外面随处可见的酢浆草?
眼见姜赢俯身对茱萸耳语了一句,那孩子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将花草递给他,仰头望着他笑道:“茱萸进献给王,还望大王悦纳。”
甄昊接过,脸上却是呆愣的,这小丫头原来不是个哑巴呀!
甄昊灿然一笑,蹲下身一手握着这团花草,右手摸了摸茱萸的头,脸色欣喜难耐:“悦纳,悦纳,寡人甚是高兴。”
茱萸看见他笑,她也笑,又在裙子上擦擦手道:“是王后摘的。”
甄昊拉着茱萸的手站起身,朝姜赢走去笑道:“王后还真是别有心意。”
姜赢见他高兴,想了想拿起一株草尝了尝,对他展演一笑,甄昊瞪大眼,又低下头看了看她手中的草,心道:“这上面还有泥呢!王后居然爱吃这东西??硬要挑,他还是爱吃肉,蔬菜虽好,但草还是……”
等等,姜赢为什么突然吃起草来,甄昊脑海中一瞬回忆,他刚来这里不久的时候,心情不好,所以好像随手扯过这草,还让姜赢尝了尝,所以让姜赢误会了。
甄昊也尝了一口,笑道:“难为王后还记得,也罢,咱们也出去走走。”
姜赢笑道:“妾乐意至极。”甄昊将花随手别在姜赢的耳旁,又弯下腰插在茱萸的头上,也罢,劳逸结合,天天想,也想不出个名堂来,这好容易天晴,思毕,就拉着姜赢她们往外走去。
第29章
出门时天还未大亮, 而妘姬早已坐上马车, 车轮往王宫方向碾去, 她掀开纱帘,苍穹是青白相交, 朝阳冲破厚厚的云层,拂晓大地。
往前看去, 可看见高高的宫墙, 琉璃瓦在朝阳的照射下折射着霓色,妘姬的目光落在远处,有一只硕大白羽的鸟儿, 刷的一下从凤凰高台飞离,直冲入空,飞往辽阔无垠的更远处, 直至鸟影消失无踪,她才收回目光。
再次映入眼帘的是一层更比一层高的宫楼, 雕栏画壁如旧, 可与她同期的少女呢?那些明艳的女子已然如云消散,距离先王的时代早已过去,而那个权倾天下的太后也早早亡故了, 但她却是一如往昔, 想到这里妘姬的心中突然泛起微妙的得意感。
今天她要做一件更有趣的事,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上扬,只是突然耳边又好像响起咒语般的呢喃:“生亦何乐, 死亦何惧?”
“呸!”妘姬啐道,她松开手纱帘失力自然垂下,妘姬看着自己白嫩的手腕,手腕上有一个盘枝叠花的古银手镯,她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别多年,她少女时代也曾在这个层层深宫里生活了近一年,那时入宫的她是忐忑的,带着对未来的不安和无限的憧憬,到如今,奔波半生,她自认为已经完全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
这半生她看过的东西太多了,夕为贫贱女,朝为君夫人,是别人对她生命轨迹的艳羡,却没有人在意过她这一路有多少艰辛,而她最初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精疲力尽了,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无非是,但凭君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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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兴殿早已掌灯,甄昊端坐在正上方,大殿宽敞明亮,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甄昊与妘姬二个人,妘姬坐在正下方,满面春风。
甄昊看着台下美人,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一个人,和那日男子扮相不同,妘姬此番是得体又华美的女装,如今她已经是四十有余的年纪了,可看起来却还是年轻美丽。
到现在甄昊才意识到,不仅仅是因为天生丽质,更是因为妘姬善妆,宫中女子大多爱女红,有很多后妃无事时几乎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精心的妆扮自己,或许是为了等着一个不会来的人,亦或者只图个高兴,所以宫中女子大多是云鬓花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