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也没有用,是祸躲不过。”佟懿儿向塔娜微微一福道,“懿儿这就跟王嬷嬷一道回慈宁宫,昭妃娘娘辛苦了。”
“格格您真不怕啊?”王嬷嬷也算上了年纪的人,听说吴三桂已反,她虽然没有腿软,可也有些心中惴惴。看着年纪轻轻却一脸镇定的佟懿儿,她不禁将下巴拉得老长。
“要倒霉的又不是我一个,而且我相信皇上一定可以摆平这一切的——难道嬷嬷你不相信?”佟懿儿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都是历史的必然,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却倒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给大家做做心理建设还是可以的。
“当……当然相信了——”王嬷嬷回答得很勉强,对她来说康熙只不过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少年天子,而他要面对的人却是三足鼎立的南方藩王,胜算实在不高。
“放心吧王嬷嬷,至少今天晚上一定可以睡个踏实觉!”回到西稍间的佟懿儿脱下冬朝服冠交给王嬷嬷收好,自斟了一杯半温的茶水猛喝了几口。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用罢晚膳,佟懿儿半跪在太皇太后膝前替她捶腿,二人心照不宣地对吴三桂的事避而不谈。现在穿了一身银灰色常服袍的康熙灰心丧气地跪在太皇太后面前行礼,这个问题怕是要摆上桌面了。
“杨起隆的事怎么样了?”太皇太后抬了抬手示意佟懿儿停下,佟懿儿乖乖地站在苏麻喇姑身边,打算做个好听众。
“已……已经派人控制住了,只是贼首一时逃脱,正在追捕……”好不容易灭掉鳌拜养出来的傲气,这时候已经在康熙脸上荡然无存了。他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熊孩子一般不知所措,一时语无伦次。
“嗯,总算咱们今天不用被赶出紫禁城流离失所啊——”太皇太后喝了一口奶茶,忽然冲着佟懿儿与苏麻喇姑呵呵一笑,“要不怎么都说‘皇上圣明’呢!”
“孙儿……孙儿知错了——”康熙被毒舌的太皇太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今天终于知道自己想当然的后果了,但没有人会出面指责他,除了太皇太后。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怕是不怕?”太皇太后收敛起笑容,看着康熙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问道。
“孙儿不怕!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沉吟片刻,康熙坚毅地抬起头来,激动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要说心理建设,佟懿儿在太皇太后面前还得甘拜下风。
第25章 忍字心头一把刀
“启奏皇上, 和硕额驸吴应熊以红帽为号欲在京举事,现已被奴才等擒拿, 请问当如何处置?”
康熙十二年的年关因三藩之乱显得尤为难过, 但康熙不能把自己的焦虑摆在脸上, 当佟国维心急火燎地到乾清宫东暖阁汇报时, 竟看见康熙与佟懿儿在紫檀木案前并排而立, 握着她的手用一只玉管笔点染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
“懿儿给阿玛请安!”佟懿儿原本只是应康熙之邀到乾清宫陪他玩一会儿, 也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现在佟国维的突然造访倒使佟懿儿忽然尴尬起来, 尤其看见佟国维那一脸欣慰的笑容, 定是以为康熙与佟懿儿好事将近无疑了。
“舅舅做得很对——先将吴应熊看押在刑部罢, 其他的等议政大臣会议出结果后朕在定夺。”搁下毛笔的康熙不禁击节赞叹, 绕过几案上前扶起佟国维道, “舅舅辛苦了,待三藩平定,朕一定论功行赏!”
“奴才深受皇恩,定当鞠躬尽瘁,方才不负孝康章皇后在天之灵!”佟国维特意强调了康熙生母的谥号, 没有她, 也就没有今日的佟家。
“懿儿, 不如你跟你阿玛一道去慈宁宫看看太皇太后吧,她老人家最近身子不大好, 朕诸事缠身, 也没有闲暇陪她去疗养了。”说起太皇太后, 康熙一时没了方才的喜色, 只红了脸低下头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奴才遵旨。皇上不必自责,您今日在早朝时说得好,三藩是‘撤亦反,不撤亦反’,现在早些发作也是好事,时日拖长了尾大不掉,反而更加连累百姓。”佟懿儿领了旨微微一福,便乖乖走到佟国维身边站好。佟国维见康熙一时面如土灰,脸色几乎和身上的银色常服袍相似,不免心疼地又劝慰了一句。
“阿玛,您觉得太皇太后和皇上会杀了吴应熊吗?”去慈宁宫这一路,鹅毛大小的雪花纷纷而落,佟懿儿的藕荷色金梅袄袍外罩着一件绛色白狐毛斗篷,牵着父亲的手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佟国维忽然站住了,俯下身子冲着女儿莞尔一笑。
“我……于情,吴应熊是额驸,不该杀;于理,吴应熊与其父一道背信弃义,当诛之以儆效尤。”佟懿儿知道历史的结局,但事到眼前,她忽然想到了无辜的建宁公主,当初是朝廷发话让她嫁给吴应熊的,现在要杀了她的丈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想,这会子建宁公主大概正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求情呢——”距慈宁门三尺之遥时,佟国维忽然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向佟懿儿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到慈宁宫花园的临溪亭里坐坐吧?”
“嗯。”仰望着佟国维一脸无奈的表情,佟懿儿忽然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骄傲,他是善良的,尽管明白世事复杂。
“皇额涅……求您就留我世霖一条命吧——”建宁公主一声凄婉的哀嚎打破了慈宁宫的宁静,佟懿儿与佟国维寻声望去,只见苏麻喇姑无奈地将体力不支的建宁公主从慈宁宫正殿扶掖出来,那公主如今不过三十余岁,现在穿着一件黑色常服袍,形容枯槁,头上的发髻已经散乱,看上去竟像有四五十岁光景似的。佟懿儿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帮忙,却被佟国维伸手拦下了。
“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咱们去了也没用。”闭上双眼,佟国维满脑子都是眼见吴应熊起事的场景,这样的眼见为实使佟国维更加坚定了支持太皇太后的决心,“阿玛先回去了,你替我向太皇太后问个安——记住,千万不要提今天看到建宁公主的事。”
“懿儿……懿儿记住了。阿玛一路小心,注意身子。”目送佟国维离去时,佟懿儿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看的《怀玉公主》里的情节——吴应熊没有死,和建宁公主去了盛京,改名吴非,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很容易碾压那些儿女情长的。
“懿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整理好思绪后,佟懿儿方才脸带笑意地进入慈宁宫明间向盘坐炕上捻佛珠的太皇太后请安。虽然太皇太后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但细心的佟懿儿还是瞧见了她眼角留存的泪痕,“刚才是阿玛送我回来的,他委托我向您请安,希望您千万保重身子。”
“劳烦你阿玛还惦记着。”大概是刚才建宁公主的哭喊扰乱了太皇太后的思绪,她仍旧若无其事地盘腿打坐,希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听说吴应熊的事是你阿玛发现的?他真是我大清的功臣呢。”
“这是阿玛应当做的,实在不足挂齿。”十三岁的佟懿儿知道,现在她应该表现得成熟一些了,毕竟时值多事之秋,谁都没有撒娇不懂事的权利。
“咱们的懿儿终于长大了!人呐,果然还是要经历点儿事儿才能明事理!”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招手让佟懿儿走近身前,欣慰地抚着她发髻上的红色宫花道,“皇上也是一样,所以我挺感谢吴三桂的,他会让我的玄烨成为一个真正的皇上。”
面对太皇太后这样语重心长的感叹,佟懿儿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道理都懂,过去只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才仗着生理年龄小常常放肆。只得红了脸低头不语,一时很像个见了公婆的丑媳妇了。
“阿玛,您近些时感觉怎么样?”转年开春二月时,塔娜终因遏必隆一病不起而不得不回府探望了。握着曾经能腕二十力弓,如今却骨瘦如柴的这双手,塔娜不免泪如雨下,“皇上很惦记您的病……您千万要保重啊——”
“唉,皇上现在满脑子都是西南战事,哪有功夫惦记我这个糟老头子?”遏必隆虚弱地咧开嘴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何况……咳咳——何况如今尼楚贺即将诞育嫡子,整个紫禁城的一颗心都系在那上头……我算什么呢?”
“阿玛……是——是女儿无能,女儿对不起您——”想起尼楚贺的身孕,塔娜再也憋不住了,趴在遏必隆的胸前嚎啕大哭,她一直在努力,可是直到遏必隆病入膏肓,她仍旧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给钮祜禄氏一族争到颜面。
“不是你无能……是阿玛——咳咳!”遏必隆一时激动,胸腔一口痰忽然上涌,不由剧烈咳嗽起来,“阿玛枉为名将后人……竟如此软弱,让自己的女儿在后宫受尽委屈……”
“阿玛您别说了……别说了——”塔娜过去的确在心里埋怨过遏必隆不够勇敢,一直党附鳌拜没有主见。可现在遏必隆这副样子,塔娜心里只剩下怜惜。她哭着扶起遏必隆,替他轻抚背部顺过一口气,才将他在软枕上安置好,“您让女儿有了入宫为妃的机会,已是女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既然进了宫,一切也就都有了希望……您放心,女儿在宫中一定给您争气,给咱们家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