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即将泄气之时,一只麋鹿忽然闯入视线,胤禛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拉开□□,趁麋鹿尚未回头注意他的时候一矢中的。
“四阿哥好身手!”麋鹿应声倒地的瞬间,胤禛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洪亮的喝彩声,转头看时,是一个跟他穿着相同颜色铠甲的少年向他作揖。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胤禛长这么大,眼前这个人是世上第一个夸他骑射功夫好的,他不免有些脸红惭愧了。
“奴才宗人府府丞年遐龄之子年羹尧给四阿哥请安!”少年翻身下马,在胤禛面前打了个秋千儿,如此煞有介事,倒让胤禛一时愣住了。
“哦……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吧?”胤禛亦下马上前扶起年羹尧,笑道,“你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你应该是汉军旗的?”
“奴才是汉军镶黄旗人——四阿哥贵人多忘事,怕是奴才见过您,你也不见得记得奴才。”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一直在京为官,见皇亲国戚的机会自然不会少。每一个见过的弟子王孙,年羹尧皆能过目不忘,这次遇见胤禛,对他而言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是我第一次射中麋鹿,竟被你瞧见了,真是献丑!”想起年羹尧方才对自己的一通赞美,胤禛仍旧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的骑射功夫真挺差的……”
“四阿哥不好!您的猎物不见了!”光顾着说话,等年羹尧回过神来,才发现原先躺在地上的麋鹿竟然不翼而飞。
“唉……也许是我没射中它的要害,它负伤逃走了罢!”胤禛见空地上只剩下一片血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认识新朋友毕竟是好事,因此他仍旧强打精神笑脸相迎,“今日遇见你,比射中这只麋鹿可开心多了——咱们后会有期!”
“恭送四阿哥!”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年羹尧显得心事重重,他总觉得麋鹿不翼而飞的事绝非胤禛说的那般简单。
“今日围场射猎,太子射中老虎一只,野兔四只;大阿哥射中熊一头,野兔五只;三阿哥射中麋鹿两头,野兔三只;四阿哥射中野兔一只;八阿哥射中麋鹿一头,野兔一只——”
收获成果的时候到了,阿哥们将自己的战利品一一摆在阵前,由顾问行清点。胤禛看着胤俄面前那只喉咙中箭的麋鹿,一时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
“启禀汗阿玛,这只麋鹿明明是孩儿射中的!”
“你……你拿什么证明?”其实胤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现在莫名其妙会多了一头鹿,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舅舅阿灵阿安排好的,但他绝不认为自己的舅舅还要去偷胤禛的胜利果实。听到胤禛的质疑,胤俄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争辩,将脖子拉得老长。
“我当时一箭到了麋鹿的喉咙上,我记得这就是这里——”胤禛好不容易射中的麋鹿,没想到竟落入他人之手,他不禁又愤怒又失望,偷偷握紧小拳头,似乎要和胤俄打一架似的。
“你可以射在那里,我也可以射在那里……我的证人是我舅舅阿灵阿,你有证人吗?”胤俄觉得抬出舅舅就万事大吉了,他抬起头来,双手叉腰,仿佛胜券在握。
“奴才就是证人!”
就在胤禛想到那个名字的一瞬,年羹尧的声音如同及时雨一般浇灭了胤禛焦灼的情绪。只见年羹尧从容不迫地走出来跪在顾问行前面,朗声向康熙说道,“奴才与四阿哥原本素无来往,但是奴才的确亲眼见到四阿哥射中麋鹿,不敢欺君。”
“你是谁啊?”康熙当然相信胤禛是不会撒谎的,听到年羹尧这样的证词,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但他依旧不表态,只是面色祥和地问了一句。
“奴才年羹尧,乃宗人府府丞年遐龄次子。”
“哦……你亲眼见到四阿哥射中这头鹿了?”康熙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康熙的倾向。
“是,亲眼所见。奴才向四阿哥请安之后,地上的鹿就不翼而飞了。当时四阿哥说,也许是这头鹿命大逃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是年羹尧加的,当然胤禛也不大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了。
“胤俄,你怎么说?”康熙虽然是笑着问的,但胤俄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凉意,他一时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匍匐不起。
“是奴才糊涂,请皇上不要责备八阿哥!”阿灵阿见纸包不住火,现在除了自己出来承担罪责,似乎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奴才见路上有只死去的麋鹿,也不管是谁的,就想给八阿哥添砖加瓦,没想到麋鹿是四阿哥所射……奴才罪该万死!”
“胤俄,这事儿是不是跟你没关系啊?”康熙似乎没有一点儿责备阿灵阿的意思,却笑盈盈地将目光渐渐聚焦到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胤俄身上。
“是……孩……孩儿冤枉!”阿灵阿既然出来承认了,胤俄心里的石头就落下来了大半,他憋了半天没敢流下来的委屈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孩儿毫不知情啊汗阿玛!”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没有射到一头鹿!?”康熙看着胤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怒火一下子彻底被点燃了。他忽然猛地将桌上的一只青花茶盏磕在桌角砸了个粉碎,把在场众人皆吓了一跳。
“知……知道……”胤俄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随着那只杯子灰飞烟灭了,现在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他知道自己没有射到麋鹿,却不知道康熙为何要那样愤怒。
“阿灵阿,罚俸一年,降五级留任;胤俄回宫后交与其母贵妃管束,以观后效!”
随着康熙一道口谕,这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了。看着康熙愤怒离去的背影,射中麋鹿的胤禛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连晚膳也没吃几口便向佟懿儿与靖月告辞,一个人在山丘上看着溶溶月色发呆。
“四阿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年羹尧看着胤禛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时觉得十分诧异,不禁坐到他身边问道,“您今天没有被皇上误会,应该高兴才是啊!”
“今天……谢谢你啊——”想着自己若是没有年羹尧的帮助,今天是注定要丢人现眼的,胤禛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年羹尧,“比起八阿哥,你更像是我的好兄弟。”
“四阿哥别为八阿哥的事伤心了,他与阿灵阿大人也是求胜心切——您说过的,今日最开心的事是遇见奴才,不是吗?”
“你小子,记性真好!”年羹尧这一句话,让胤禛一时笑逐颜开,拍了拍他的肩膀,烦恼瞬间皆作烟云散。
第98章 为时未晚
“今儿的事, 额涅都听说了——”与年羹尧小坐了一会儿,胤禛方才回自己的营帐内歇息了,虽然他人躺在床上,可是根本睡意全无。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一阵轻柔女声响起,转头看时, 佟懿儿正微笑着坐在床沿看他。
“额涅对不起……孩儿心里郁闷, 所以——”这么多年来, 胤禛跟佟懿儿总有说不完的话,唯独今日他忽然想一个人静静。看着佟懿儿一如往昔的关切眼神, 胤禛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
“没事儿,你总要长大的,不是什么事儿都非要跟我说不可。”佟懿儿知道胤禛总有一天会长大, 成熟过程中的男孩总要有自己的小秘密,她不愿意去破坏他的成长过程,“额涅只是担心你, 所以来看看。”
“今日孩儿射中了一只麋鹿, 可是孩儿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胤禛觉得自己反正也辗转难眠, 索性一屁股坐起来, 嘟囔着嘴叹气道,“就那么一会儿工夫, 偷走麋鹿的人肯定知道那鹿是我射的,可是却把它给了八阿哥……为什么连猎场上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呢?”
“额涅问你, 你射猎的目的是想要超过谁吗?”佟懿儿没有直接回答胤禛的问题, 反而多问了一句。见胤禛摇头, 佟懿儿脸上渐渐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额涅说过,你可以不擅长骑射,但是你必须学会它,现在你已经足够证明你会了,这就够了。但是这世上有的是争强好胜的人,他们视你为对手——对他们而言,你的麋鹿就不止是麋鹿了。”
“他们不能让八阿哥输给孩儿?”听了佟懿儿一番分析,胤禛茅塞顿开,“因为……八阿哥的额涅是钮祜禄家的!”
“就因为你打小养在我身边,所以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想跟你一较高下,其实也是额涅连累了你……”佟懿儿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暂时瞒住胤禛的身世他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可是现在看来是她错了,只要是在她身边的阿哥,无论是否亲生,都会成为和卓眼红的目标。
“八阿哥有九阿哥这个弟弟,又有阿灵阿这个舅舅,否则他才赢不了孩儿呢!”胤禛的话有些超越他年龄的成熟,这种成熟使佟懿儿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原来他什么都懂,紫禁城里长大的阿哥怎么可能不谙世事?
“你……想要那样的弟弟和舅舅吗?”佟懿儿说这句话时,忽然想起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隆科多来,现在隆科多不过弱冠年纪,佟国维这个人又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想让佟家像阿灵阿那样上蹿下跳,估计是不大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