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些上折子批评靳辅的,多半想借此将所谓的明珠党再打一耙……要么就是自家的田产眼见着就要被他的治河方案毁了,心有不甘。”身为皇帝这么多年。各方大臣心里的那副算盘早被康熙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不满他们自私,可又不得不在必要的时候重用这些左膀右臂。
“可是现在反对的声浪这么大,您要力排众议只怕也不容易啊……”佟懿儿陪康熙走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当然知道看似万人之上的皇帝并非时时刻刻都可以随心所欲,有时候即使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也不见得能被底下的大臣心服口服地接受。
“就是——朕已经在南巡时支持靳辅一次了,现在他的治河成效还没有显现,弹劾他的奏疏又纷至沓来……这是在逼朕啊!”过去一致向外的时候,康熙还觉得自己的臣子都是可亲可爱的,现在他才知道他们还可以是另外一种状态。
“既然大人的治河成效发挥作用尚需时日,而弊端凸显,那不如就先让他离开官场,回乡歇息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也许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从长计议的。”佟懿儿原先一直觉得罢免一个颇有才干的官员是无能昏庸的表现,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自己应该改变这种看法了,所谓事非经过不知难,没有真正和一个皇帝朝夕相处过,即使天天翻阅史料也不见得就能体会皇上的难处。
“你倒跟朕想一块儿去了……也许让他暂避风头,换个人接替他的位置,对大家都好吧!”佟懿儿扶着康熙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二人走到承乾门前,刚刚下过一场雷雨,梨树的叶子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一阵凉风吹过,康熙一时觉得心旷神怡,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只要大人的治河方案不做过多的改动,其实是不是大人在任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懿儿相信如果大人一心为民着想的话,是不会计较这一时的委屈的——只要您没有完全否认她的治河方案,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佟懿儿轻轻握住康熙的手,抬起头信心满满地低声说道,这话其实也是康熙心里想对自己说的话,只是他不敢确定。现在他已经很有信心了。
“汗阿玛,额涅,彩虹!”二人转过身去,只见王嬷嬷正抱着穿一身粉色衬衣的靖月向他们请安。顺着靖月手指的方向,果然见万里无云的碧空上挂着一道霓虹。佟懿儿闲来无事的时候给靖月画过,告诉她这个美丽的景象叫彩虹。
“刚才你睡觉的时候啊下过了一场大雨,所以天上就出现了霓虹!”康熙一把将靖月抱在怀里,对她开始了“科普教育”,真不愧是将来要出版《几暇格物编》的科学达人,“数一数上面有几种颜色啊?”
“一、二、三……六、七!七种!”靖月是第一次看到彩虹,所以数得格外认真,“汗阿玛,那么好看的颜色,是谁给画上去的?额涅说,是太阳玛法画的,这是真的吗?”
“太阳……太阳玛法?!”这个来自佟懿儿的发明让康熙笑得前仰后合,他不禁扭头瞧了一眼已经面红耳赤的佟懿儿——当时原本想告诉靖月彩虹是太阳公公的杰作,后来转念一想“公公”在这个时代大多数情况下是太监的代名词,便灵机一动改成了“太阳玛法”。佟懿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女之间的这样一句玩笑竟也会传到康熙耳朵里。
“汗阿玛,您笑什么呀?”看见康熙在那里盯着佟懿儿眉开眼笑,靖月一时觉得莫名其妙,抓着康熙的袖子不依不饶地问道,“是不是太阳玛法画的嘛?”
“是——”康熙亲了亲靖月的额头,冲着她耳语道,“你额涅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她说的话都是对的!”
“哈哈——那汗阿玛头上这一点白色是谁画的啊?”靖月果真注意到了康熙头顶的一小簇白发,一本正经地问道。
“唔……是时间,等到有一天,阿玛的头发就全都白了!”
“时间真可恶,汗阿玛的头发白了就不好看了,靖月来替您拔掉它!”说着,靖月伸手就要去拔康熙头上的白发,却被康熙躲过了。
“可是……时间也让靖月长大了啊,对不对?”康熙果然是个极会哄孩子的,他这样一说,靖月立刻将小手悬在半空不再坚持了,“白头发是时间送给我们的礼物,汗阿玛想留着它。”
“那……额涅和胤禛哥哥以后也会有白头发吗?”
“会啊,等胤禛哥哥有白头发的时候,你也会有的。”
“那……靖月想看到大家一起白头发的样子,可以不可以啊?”
“好啊……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不过,汗阿玛答应你!”
在一旁听到这段父女对话的佟懿儿原本嘴角一直挂着笑容,看见他们父女俩拉钩时,不知怎么她竟流下泪来——他和女儿拉钩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汪汪汪!”这也是佟懿儿教的,来自童佳意的童年记忆。
君无戏言,这个愿望一定能够实现的,他们一定能够白头偕老,看到彼此鹤发童颜的样子。
第97章 麋鹿之围
暑热渐渐消退之时, 一年一度的秋狝如期而至,因十一岁的胤禛亦在康熙的考察范围内,靖月便也想凑这个热闹,吵着坐上了佟懿儿的皇贵妃銮舆。
“四哥哥这回打算用多少力的弓啊?”靖月双手撑在佟懿儿膝上,将手里的弹弓朝胤禛晃了晃, 露出一副挑衅神色, “靖月有朝一日一定要超过你才行!”
“那……你有本事在读书上超越我啊!”胤禛从不跟打心眼里疼爱的妹妹较真, 只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额涅说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懂不懂呀?”
“太子哥哥就尺也长, 寸也长,好多哥哥都比你厉害——最厉害的是汗阿玛,少给自己找借口了!”古灵精怪的靖月显然不会轻易给胤禛这个台阶下, 佟懿儿见胤禛已经被靖月说得面红耳赤, 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靖月这才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再嬉闹了。
“妹妹也是想激励你, 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要辜负妹妹的期待,知道吗?”翌日一早, 胤禛换好铠甲来营帐向佟懿儿请安,趁着靖月与康熙已经出去, 佟懿儿一面为胤禛戴正头盔, 一面轻声细语安慰道, “额涅知道你不善骑射,但是这些年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额涅相信你。”
“嗨……靖月说的那些话,孩儿睡一晚上就全忘了——”胤禛憨憨一笑,听到外边的号角声已经嘟嘟响起,知道时候不早了,立刻打了个秋千儿出去,嘱咐佟懿儿也快些出来看他的表现。
“八阿哥,这次您可以输给太子爷,但是千万不可以输给四阿哥。”大风呼呼直往耳朵里灌,骑在棕红色马驹上的胤俄听着身后舅舅阿灵阿的叮嘱,那双酷似和卓的眸子因不愿风沙入眼而眯成一条缝。
“四阿哥那副弱骨头,今儿这风就能把他给吹跑了!”胤俄侧目轻蔑地瞧了瞧在他不远处穿着镶黄旗甲胄的胤禛,将自己手里的缰绳拉得更紧了些,“读书我比不过他,这骑射功夫赢他可是绰绰有余!驾——”
一声令下,众皇子、亲贵、侍卫们像离弦的箭一般涌入围场,瞬时扬起漫天尘土。
“宝音姐姐,你的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小孩子吗?”因此时荣宪公主已经怀有身孕,她自然不能像过去那样在围场上与乌尔衮一较高下。围场外的帐篷里,靖月正趴在荣宪公主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好奇地听着,“他好像在动诶——”
“对啊,你就要当姨母了!”荣宪公主虽然依旧技痒,听着外面的马蹄与欢呼声很想立刻提起墙上的箭弩跨上骏马绝尘而去,但想到腹中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她的心中充满喜悦,“你马上就是长辈了呢!”
“长辈?可是靖月还没有做姐姐呢,要做了姐姐才能做姨妈!”
掀帘而入的佟懿儿听到女儿这声一本正经的回答,登时红了脸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嗔怪道,“说什么呢……”
“额涅,靖月说错了吗?”因为胤禛常常在私底下向靖月坦言自己想要一个弟弟,所以靖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做姐姐的,佟懿儿上来拦住她时,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以后别听你四哥胡说,知不知道?”靖月当着荣宪公主的面就这么“催生”起来,在佟懿儿眼里简直就是天大的窘事,她料想这事八成和胤禛脱不了干系,开始筹划着等胤禛回来要如何“教育”他。
“皇贵妃额涅现在还年轻着呢,说不准真能给咱们靖月生个弟弟妹妹。”这么多年看下来,荣宪公主把康熙对佟懿儿的万千宠爱通通看在眼里,要佟懿儿实现靖月的心愿其实并非难事。
现在“催生大军”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壮大了,佟懿儿一时只觉得压力山大,赶紧讪笑一下岔开了话题。
且说此时围场上的满洲男子们各个聚精会神地追逐着猎物,身处其中的胤禛自然也不例外。大半天的光景过去了,他还只是射中了一只棕色的野兔而已。眼看日影西斜,胤禛的额头上开始冒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