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莫不是以为我一朝成了汉室皇后,卓氏便鸡犬升天,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子孙万代连绵不绝?”苏碧曦挑起眉头,连连冷笑,“连统一六国的秦始皇,想着可以把皇位传给千代万代,自称始皇帝,后面的秦二世,秦三世,直至无穷无尽。可是了?秦朝不过十四载,二世而亡!汉室的外戚,有几个能够有好下场的,真的是那么好当的吗?”
卓王孙脸上却是一种奇异的志得意满,“你们懂什么。可知秦国相国吕不韦?他也不过就是一介商贾,就是靠着扶持公子异人登上了皇位,最后成为了开创秦朝万世功业的奠基人!如今匈奴为祸边疆,汉室跟匈奴必有大战,正是我辈扬名立万,开创功业之际,如何不是我卓氏的机遇!哪怕就是死,也要死得像吕不韦一样,撰写了吕氏春秋,可以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卓文华跟苏碧曦像看着一个疯子一般,看着卓王孙。
商人投机,吕不韦就是靠着这份投机,才平步青云,甚至还传言是秦始皇嬴政的亲生父亲。
卓王孙,竟然也想效仿吕不韦。
苏碧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淡淡开口,“阿翁,自汉室立国以来,还没有因为皇后无子而被废的。即便我不能有子嗣,大可以从后宫嫔妃处抱养一个,养在膝下。”
“如若如此,那你哪里能少得了我们的支持?若是我们握有权势,无论是你在汉宫中的地位,还是以后抱养皇子,都必然更加容易,难道不是吗?”卓王孙紧紧盯着苏碧曦,眼珠子都没有多少转动。
“道不同不相与谋”苏碧曦从坐蓐上起身,拂了一下宽大的衣袖,拿起手帕擦了一下嘴角,做出一副想要离开的样子,“阿翁的心思,我已尽知。不知阿翁还有什么筹码没有拿出来,便悉数说与我们听。”
卓文华也神色复杂地道,“阿翁,人各有命。”
卓王孙如果是能够被轻易劝服的人,又岂能固执地把卓文君嫁给了一个旧病缠身的士族,“我儿这是必然要与阿翁作对,不肯遂了阿翁的心意呢?”
“阿翁见谅。我只是一个凡人,满足不了疯子的野心。”苏碧曦道。
卓王孙却摇了摇头,“疯子是不会顾忌自己还有儿女的,你可是汉室的文锦翁主,你手中有金山,还瞒着阿翁有了那么高强的武艺。文君,你说,高祖皇帝定下汉室以孝治天下。阿翁若是明日去汉宫大门一跪,状告文锦翁主不孝。无论有没有人信我,一个被亲生父亲状告不孝之人,如何配当汉室的皇后,死后谥号还要是孝字?”
在孝文帝一朝,缇萦救父,愿意用自己来换取父亲的平安,正是因为孝字,才得以成功。
同是在孝文帝一朝,几个侯门公子为了争夺爵位,便大肆出手,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四位公子二死一残,剩下的一个满以为自己可以承爵了,不想孝文帝下发了一道旨意,申饬他们不孝不悌,枉顾人伦。
被天子申饬为不孝不悌,活下来的两位侯府公子当夜就服毒自尽了。
第259章
被天子申饬不孝,这两位侯府公子自尽,尚可保全自己的妻室儿女。
天子申饬一人不孝,就等同于宣判了此人的死期。
你若不死,还会连累了家人。
自汉朝乃至到清朝,中国几千年间,皇帝跟皇后的谥号大多都用孝字。孝之一字,是一个压在所有人身上的责任,连皇帝皇后都不能避免,还要带头践行。
倘若卓王孙亲自去汉宫门口告苏碧曦不孝,无论苏碧曦究竟孝不孝,无论真相如何,所有人都会相信苏碧曦就是不孝,毕竟哪里会有亲生父亲害自己女儿的呢?
再者,儿女的一切都来自于父母,儿女听从父母的话,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卓文华深知不孝在大汉究竟意味着什么,更知晓如果妹妹背上这个罪名,即便陛下硬是保下妹妹不死,只怕从此也名声俱毁,再也不能出现于人前。他眸光中累积着重重怒意,看着卓王孙,“阿翁,家中出了一个不孝之人,卓氏一族全族的名声都会被带累。不止文君不能再嫁,我膝下的女儿,你的亲孙女,甚至卓氏的郎君女郎,俱会被带累名声,连累前途跟婚配。阿翁,你真要拼这么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吗?”
汉室以孝治天下,地方上的郎君都是以孝廉的身份被推举上去,女郎也是有一个孝悌的美名才好婚配。一旦家族中出了一个被亲生父亲状告不孝的女郎,这个家族其他的郎君女郎,又怎么可能是好的?
卓王孙这一告,断的绝不只是苏碧曦一人的前程婚事,皇后之位,而是卓氏满门的子嗣。更有甚者,不孝不悌之商人,如何有人敢与他们再做生意?就连朝廷都可以藉由此事,夺了卓氏的皇商之名。
陛下虽然年富力强,青春鼎盛,可是登基十几年未有皇子降生,孝景皇帝可不只有陛下一个儿子,孝文皇帝不只有先帝一个儿子,高祖皇帝的子嗣更是已经海了去了。
但凡是刘氏族人,皇亲贵胄,就有争这个天下的权利。
而身为陛下力保的文锦翁主,有文锦翁主府的滔天财富,有为百姓带来红薯土豆玉米棉花等等的恩德,有治理黄河水患的功绩,有捉拿燕王的大功,实在是诸多刘氏宗亲诸侯不得不除去的大患。
有这样的臂助为刘彻助力,只怕这些诸侯王睡觉都不安稳。
如今卓王孙一旦真得上告文锦翁主不孝,只怕不仅第一个王太后就会站出来,诸多刘氏诸侯,被文锦翁主拦了财路的人,以及数不清的想要谋夺圣宠之人,都会风起云涌,群起而攻之。
文锦翁主的亲生父亲都告她不孝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女郎,简直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她毫不顾惜卓氏,顾惜我,我还为她作何?”卓王孙脸上一片凉薄之色,眯眼看着卓王孙,注意力却一直都在苏碧曦的身上,“文君,除非你即时杀了我,方能阻止我。可是我若死了,且不说你阿母阿兄,你定是要守孝三年。如此看来,文君我儿,还是应了为父,替卓氏讨了爵位的好啊。你瞧,以陛下对你的宠爱,不过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也省得鸡飞蛋打,玉石俱焚,皆大欢喜不是更好吗?”
“阿翁,妹妹是你嫡亲的女儿”卓文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卓王孙,“你便是看在血脉亲缘的份上,看在阿母跟我的份上,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切莫要做下此等事来!”
卓王孙冷笑一声,“血脉亲缘?文君心里可曾有过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一分?我顾忌她,她反倒不顾及我。与其这般,不如鱼死网破,反倒痛快。”
苏碧曦神色晦暗,扶着卓文华起身,给卓文华擦了脸上的泪,“阿兄,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
卓文华端着杯子的手一抖,就伸手拍了苏碧曦一下,“我这是为了谁?你这个没良心的,反倒来打趣阿兄来了。”
“是是是,是我不对,阿兄喝茶,原谅小的这回。”苏碧曦挤眉弄眼,作怪道。
卓王孙坐回上首,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人一番做派。
“既然已然到了这个份上,阿翁,女儿有几句话想要问问阿翁,不知阿翁可否为女儿解惑?”苏碧曦给卓文华重新沏茶,方慢条斯理地开口,“方才用过午膳,还有极多的辰光来跟阿翁父女团聚,共享天伦。我想,阿翁定是不会拒绝的?”
“哦?老夫实是好奇,文锦翁主有何疑惑,要老夫一介老朽来解惑?”卓王孙捻起一块小巧的白玉糕,配着热茶用了,一面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苏碧曦直直地看着卓王孙,脸上的笑意消去,目光微寒,“阿翁,当日把我嫁于董二郎君之时,你可已知晓,他旧病缠身,将不久于人世?”
卓王孙有些许愕然,随即失笑,“文君吾儿,阿翁还以为你要问些什么要事,原来是一个已经一个去了的病秧子。”
苏碧曦起身敛衽,屈膝一礼,“此为女儿心中之惑,还请阿翁明言告知。”
卓王孙摆动了一下两个广袖,不耐烦地答了一句,“我给你挑的夫婿,自是见过的。为父又不是个瞎子,董二郎君那副模样,是个人就知晓命不久矣。董家官宦世家,之所以愿意嫡次子迎娶你为嫡亲,就是为了冲喜罢了。文君,你受父母生养之恩,回报一二,不是应该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碧曦倏地低笑起来,转而笑声渐大。
究竟是何等的亲生父亲,拿着女儿去给人冲喜,还如此一副施舍般的口气,就连女儿守寡差点把命丢在董家,也毫不在意。
卓文华担忧地看着苏碧曦,手伸过案几,搭在她的手上。
在卓王孙看来丝毫不值得挂在心上之事,却是关系着卓文君一生幸福,还差点命丧于此。
这是他们的母亲李氏,卓文华跟卓文君三人心中大痛,也是他们根本无法违抗卓王孙所要付出的代价。
“儿与司马相如和离之后,曾让司马相如欠了二百两黄金。以司马相如当初的家底,断然无法凑齐百两黄金”苏碧曦笑得满脸红晕,如同上了胭脂一般美艳逼人,娇俏可人,“司马家已然败落得没剩下什么了,又无人可靠。想来,只有阿翁,才能助司马相如凑齐这笔财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