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是满满的忧心,陛下分明是与苏家离心了啊。不纳妃,不选秀,堂堂一个帝王为了一个乡野女子,竟然做到如斯地步,将他们苏家置于何地。
古有红颜祸水,误君误国。
陛下啊,这是意欲为何?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迈进门槛。身边的苏大人想上前搀扶他,被他制止。他看了一下儿子,满眼的失望。
苏家后继无人,孙子太小,还未成人。
“父亲,陛下今日所言,您为何没有提出异议?”
苏大人有些不解,他一直认为,陛下是苏家的外孙。论身份和亲近,皇后都应该是他们苏家的姑娘。何况婳姐儿与陛下年纪相当,论长相才情又属上乘,没理由陛下会另立他人?
胡皇后占着发妻的名分,立了他们也能谅解,但不纳妃就有些不明白了。
“你真当陛下是先帝?为父告诉您,无论是谁,今日胆敢在朝堂上劝说陛下收回成命,那一定会惹得天子震怒。咱们苏家,和陛下仅存着那么一点情份,不宜就这么耗尽。”
“父亲,儿子不明白。离京之前,陛下咱们家一向亲近。为何从京外归来后,变得如此疏远?难道他还因当初迫不得已离京之事,恼怒于我们?”
苏太傅原来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陛下对镇国公府和顾家都一如往故,没有道理单单针对他们苏府。
这事,他也想不明白。
父子二人进到后院,苏婳扶着苏老夫人就候在院门口。
祖孙三代进了屋子,苏大人就说了今日上朝的事情。苏婳手中捏着帕子,面色看不出什么波动,手指却是死死地捏紧。
怎么会这样?
陛下居然不肯选秀纳妃?
苏老夫人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叹了口气,“不选透也好,宫中只有皇后,后宫清静,陛下应该更能专心于朝事。”
“祖母,陛下这是置江山社稷与不顾啊!”
“婳儿!此事没那么严重,这样的话你可不能到外面去说。”苏老夫人不赞同地说着,无奈地摇头。
“陛下是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吗?以前娘娘在世时,不是常常提起说陛下性情冷淡,恐以后会不近女色。依我看,陛下在女色上淡些也好。胡皇后我见过,长得真是没得说,和她姨母长得极似。那样一位天仙美人儿,才能抓得住陛下的心。”
苏婳心一动,诧异问道,“祖母,胡皇后的姨母,是谁?”
苏老夫人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苏太傅。这个孙女儿,让她死心也好。
“胡皇后的姨母,是先帝爷的宠妃,沁妃。”
苏婳震惊,沁妃的名号她当然是听过的。毕竟那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宠妃,在死后还让先帝爷念念不忘,肯定会被人津津乐道。
“胡皇后是沁妃的外甥女?”
“正是。”苏太傅接话,“此中有些波折,沁妃与胡皇后的生母是双生姐妹,幼年失散。沁妃入宫,胡皇后的生母流落边陲遇到胡将军,并且生下胡皇后。胡皇后出生没多久,被人抱走,后来就在乡野之地长大。”
这是什么孽缘哪,父子俩都喜欢一张相似的脸。
“祖父,胡皇后是沁妃的外甥女,谁能保证她不会和她的姨母一样迷惑君王,动摇社稷根本?您可得提醒陛下,万不能由着胡皇后在后宫一人独大。”
苏太傅瞪了她一眼,“这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子能说的?我看你最近是入了魔障,先帝虽宠沁妃,可有做过什么荒唐事?还是不照样敬重你姑母?”
“婳儿,长辈们说话,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听什么?赶紧回自己的院子里去!”苏大人说着,给女儿使眼色。
苏婳这才低着头告退,离开祖父祖母的院子。
没过几天,京中突然传扬起一阵流言。不仅有胡皇后和沁妃的关系,而且还有一些含沙射影的话,直指胡皇后是祸水。
流言传了一天,突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苏太傅被晏桓召见。
龙极殿内,苏太傅跪伏在地上。冷眉冷眼的帝王站在宝座旁边,清冷的眼眸俯视着他,看不出什么情绪。
殿中,死寂一般静。
过了许多,晏桓慢慢地抬起眼眸,神情更是严峻,“太傅可知,今日流言从何传出?”
“臣不知。”
“前次京中传言皇后与顾明礼成过亲,不知太傅可记得?这次又有人传皇后的身世,且暗指皇后是误国祸水。依太傅来看,何人胆敢如此诬蔑皇后?又是谁如此清楚皇后的事情?”
苏太傅心往下沉,不愿意相信自己心里猜到的答案。
“陛下…臣失察,臣该死。”
“朕并非苛刻之人,也谨记母后生前所言,会尽力善待苏家。然自朕回京以来,苏府小动作不断,朕实在是寒心。”
苏太傅的闭上眼睛,心里的猜测成了事实。这两件事情竟然都是苏家人做的,不用想,他已猜到是谁。
都是他大意了。
“陛下,臣有罪!”
“前次之事,朕没有计较。但这次,朕绝不姑息。苏府是母后的母家,朕不会动。昨夜里朕梦到了母后,母后一脸愁容,与朕倾诉地宫孤寂,无人陪伴,无人解闷。朕记得母后生前极喜欢苏表妹,常召进宫中玩耍。朕有心在万佛寺礼佛,替母亲诵经安魂,无奈朝事繁多,苦无脱身之法,不知太傅可有良策?”
苏太傅里衣都被汗很湿透了,他哪里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这是让他主动提出,让婳儿替君王修行,进万佛寺祈福。
只是这一去,婳儿要是再惹事,恐怕就回不来了。
天子一言,臣子莫敢不从。
他心一横,“陛下乃国之根本,岂能弃江山不顾?臣有一策,不知可不可行?”
“太傅请讲。”
“臣之孙女婳儿,受陛下龙恩得封县主,又承蒙先皇后垂爱,常常进宫相伴。臣恳请陛下恩准,许婳儿替陛下分忧,进万佛寺清修。”
晏桓似乎在思考,沉默了一会儿。
“太傅执意拳拳,朕甚感欣慰,准奏!”
苏太傅离宫后,脚步有些虚浮。回望巍峨的宫殿,竟是那么的寒气森森。世间富贵,往往险中求取,进一步凤在九天,错一步则万丈深渊。
这一次,他要是还不清醒,只怕苏府要彻底失去圣心。
婳姐儿,胆子太大了。
要是男儿身,还罢了。只是女儿家,如此性情,为一己之私,拿着满府的身家去赌,实在是太不应该。
他坐在马车中,晃晃悠悠的,心里沉沉浮浮,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回到府中,未与儿子商议,直接告诉的夫人,让她替婳姐儿收拾行装,只待圣旨一下就去万佛寺清修。
苏老夫人大惊,进不了宫,也不至于要把孙女儿送到寺中吧。
“老爷,儿媳妇前段日子不是替婳儿相看人家吗?咱们把婳儿嫁出去,在陛下那里也有交待,何至于要送到寺庙之中?”
“你不懂。”苏太傅摆摆手,坐在椅子上,“你可知京中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苏老夫人心里一“咯噔”,老爷这么问,难道婳姐儿和这事有关?她立马想到那天他们在谈论胡皇后的事情,婳姐儿就是在场的。
那个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
“陛下已经知道了,而且送她出家,也是陛下的意思,皇命难违啊!这事你心里有数,仔细安排好,莫让婳儿再闹出什么事来。要是再出事,我就是腆上这张老脸,只怕陛下都不认了吧。”
说完,他惆怅不已。
苏老夫人已知事情的严重,忙一口应下。
心里当然替孙女儿惋惜,但好在进寺修行,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寰的余地。过个一年半载,婳儿想通了。苏家在陛下面前再求个情,把人接回来嫁人,也是可以的。
而且,进寺礼佛一般都有很好的由头,也不会惹来什么闲话。
陛下对苏家,还是开了恩的。
但是苏婳没有这么想,她一听到自己要去寺中修行,先是愣了好大一会儿。紧接着她的脸色急剧变化,变得诡异和怨恨。
“祖母,这是不是胡皇后的主意?后宫不能干政,她不光是干政,还能左右陛下的决定,这不是祸水是什么?”
“婳儿!”苏老夫人失望地唤着她,“祖母一直不忍心告诉你,其实你做的事情陛下全部知道了,这件事情是陛下的意思。你听祖母的话,去寺中修行一段日子,等过一阵子,祖母再把你接回来。”
苏婳脸色惨白,陛下都知道了?
那么他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还要如此无情?
苏婳脸色开始狰狞起来,手死死地掐进掌心中。她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恨自己太过大意,居然在最初碰到对方时,没有多想。
那时候,宋嬷嬷就在那个丫头的身边,她明知道事情不简单,却始终认为陛下尊贵,寻常的乡野花草入不了眼。
即使一时被美色所迷,以那女子的出身,最多是个妃子。
谁能料到那个女人好手段,不光能进宫,而且还是入住元坤宫。这都罢了,对方居然能迷得陛下失了分寸,连选秀纳妃都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