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丫来到京中之后,早已不是下河村那个小丫头。
“民女谨记娘娘的教诲。”
周月上点头,看向七丫。七丫早已期盼地看着她,应该就等着她问。
“我们七丫最近学了什么啊?”
七丫有模有样地起身行礼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七丫最近也识字了。”
“都很好,好好学,以后你再进宫本宫是要考你的。”
“是,七丫一定好好学。”
“五丫都是大姑娘了,再五丫五丫的叫着似乎也不太好听。秋华的名字是本宫取的,趁好这次本宫就替你和七丫一起取个名字。”周月上说完,五丫和七丫都一脸的期待。
“既然秋华用了四季之秋,那么五丫就用夏字吧,夏日多极光,就名夏霓吧。七丫则取用冬字,取名冬霁。”
她话音一落,姐妹几个齐齐起身行跪礼,“民女谢皇后娘娘赐名。”
“平身吧。”
几人重新落座后,周月上开始说起周氏夫妇的事情。那对夫妇已死,她心里的芥蒂反倒好了许多。
短暂的沉默过后,秋华先出声,“皇后娘娘,民女没有父母,那两人的事与民女无关。”
秋华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夫妻俩是怎么商量着把她丢在活死人岰的。她记得那个父亲包着她,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她丢了下去。
在她的心里,她早就没有父母。
夏霓是最大的,但也是最懂事的。她知道要是没皇后娘娘,她被卖后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怎么会有现在的安稳日子。
“皇后娘娘,民女是被卖出来的。自卖的那一刻起,民女也没有父母。”
“民女也没有。”冬霁跟着道。
她们的回答,周月上还是比较满意的。那对夫妻,就不配为人父母。他们不光是不配为人父母,连人都不配当。
“逝者为大,你们要是愿意,也可以给他们烧点纸钱。”
这样的话,她还是要说的。要是她不说,她们想做也会偷偷的做。她说了,至于做不做就是她们的事情。
宫人送她们出宫后,周月上走出元坤宫。慢慢登上摘星楼,俯望着整个皇宫。高墙檐角,琉璃生辉,世间奇珍异宝,无不聚齐于此。
放目远望,是陛下处理朝事的龙极殿。她能看到巍峨的大殿,和前面极宽极广的空旷之处。记忆中永远是各色女子穿杂的后宫,现在已是清静有序。
入目所及,都是自己的家园,没有外人,只有她和她的丈夫,将来还会有他们的孩子。从来没有这一刻,她觉得冰冷的皇宫可以称之为家。
她知道,重重的宫门不会阻拦住她。只要她想出宫,那个男人一定会带她出去。她可以想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自在生活着。
远远地,似乎看到有人走过来。明黄的龙袍,无双的俊颜。沉稳的步伐,修长的腿。这一世,他不会和上一世一样,坐在轮椅上度日。
她在高阁之上,他立在高阁之下。
四目相望,一眼万年。
邺京的第一场大雪过后,皇宫之中传来喜讯,胡皇后有喜,三月有余,龙胎安稳。帝心甚喜之,广告天下,与民同庆。
一时之间,京中嫁娶频繁,仿佛都沾了皇后娘娘的喜气。
次年夏初,胡皇后在元坤宫发动身,一天一夜后产下皇长子。穆帝大悦,赐名晏回。回有重来之意,意为往复。
穆帝在位二十五年,于皇太子晏回亲政之日起,退居后宫,称为太上皇。与皇太后胡氏颐养天年,不问世事。
胡太后一生深得帝宠,后人评说:一人倾城得圣心,何须六宫三千色。
第85章
万佛寺的客房后院,花圃里的兰草开了又谢,绿了又枯。唯有那棵古松四季翠绿,粗壮的树干弯曲着,针叶盘着,像一朵祥云。
客房最里面,是一座小小的院落。
这里常年住着一位香客,正是苏府的嫡小姐,懿德皇后的亲侄女苏婳。再过一个月,她就住满三个年头了。
今天苏府的夫人进寺,和女儿在屋子里说话。
比起三年前,苏夫人原本保养得宜的脸苍老了许多。婆母去年病逝,婳姐儿还在寺中。不知哪里起的流言,说婳姐儿孝顺,亲祖母故去,自是愿意在寺中多留几年,替祖母诵经超度。
她有心反驳,无奈那些人开口闭口就是羡慕她有个孝顺的好女儿,是多么多么的孝顺,是他们苏府的福气云云,堵得她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去。
那话传来传去,竟然传到陛下耳中。陛下盛赞婳儿纯孝,不得已,公爹顺水推舟自己承认婳儿确实孝顺,愿意在寺中再清修三年,替自己的祖母诵经超度。
骑虎难下啊,就是委屈婳儿了。
“女儿啊,怎么上次我送来燕窝人参你还没有吃完?”
苏婳冷着脸,一身的缟素。发用木簪挽着,脸上脂粉未施,人也清瘦了许多,脸色有些泛着黄气,气色难看。
“这里是寺中,除了吃素的,就是吃这些东西,有什么可吃的?”
苏夫人听了心里更难过,抹起眼泪来,“你多少吃些吧,我看你气色不太好,一定是抄经抄累了。你祖母去的时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再三嘱咐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你,将来给你许个好人家。”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祖母去世,我要守孝三年,这才过了一年,我还有两年要熬。母亲你可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二十有一,再过两年,我就二十有三。这么大的年纪,我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苏婳说着,眼神有些诡异。
苏夫人心里头难过,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待抬起头时,被骇了一跳,“婳姐儿,你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娘啊?”
“娘,你相不相信前世?”苏婳幽幽地说着,眼里的怪异更甚,甚至有些痴迷,有些疯狂。这种神情苏夫人没有见过,吓得捂住嘴巴。
“婳姐儿,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你不要累着自己,那经书悠着点抄…”
“母亲,婉婷嫁到顾家,过得可还好?”
见她眼神恢复成平常的样子,苏夫人暗道自己刚才看花了眼。又听她问起以前玩得最好的表妹,只当她是想听些开心的事情。
于是高兴地说起来,“你婉婷表妹又怀上了,前头是个女儿。她命好,顾夫人拿她当亲闺女看。顾小大人现在已是学士了,很有顾大人的风骨。当初我就看好他们家,家风清正,可惜你不愿意,要不然…”
苏夫人说着,叹了一口气。
苏婳的脸色突然狠厉起来,“你为什么不拦着我?要不然嫁进顾家的就是我,我会给顾安生两子一女,我会当上尚书夫人。”
“婳姐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吓娘啊?”
苏夫人惊得又捂住嘴,“这样的话你可不能乱说,娘哪里没有拦着你?娘劝了你那么多,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死活想进宫。”
苏婳眼里的疯狂散去一些,慢慢浮现迷茫。
那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
梦里的陛下是晏少瑜,平庸之辈又早早娶了妻,她当然不能嫁。放眼京中,最出色的公子便是顾安,所以她是心甘情愿嫁进顾家的。
嫁进去后,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孩子们都很可爱。她能记得梦里每一件事情,真的就像是曾经发生过的一样。
为什么梦外的不一样?陛下不是残废了吗?怎么又好好的,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到底是想多了,还是真的做梦?
最近,她抄了很多经书,似乎悟出了一些。
她觉得是有人抢了自己的气运,而那个人,之前她以为是胡皇后,现在看来是她的表妹,鲁婉婷。
“娘,两年后,我都二十三了,除了嫁给别人当填房,恐怕难找好人家吧?”
“婳儿,不会的,娘一定替你找个好人家。”
苏婳激动起来,眼里又露出恨光,“娘何必骗我?哪里来的好人家?寻常人家的公子,哪里会娶一个老姑娘。真要是做填房我也认,不过要看做谁的填房。”
苏夫人被女儿这颠来倒去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怜的女儿啊,竟然都愿意给人当填房了。
“婳儿,不会的,娘不会让你给别人当填房的。”
“娘,你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你怎么还是这么蠢,我都说了愿意当填房,不过我要当我想嫁的人填房。”
“婳儿,你…你说娘蠢?”
苏婳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很快消失不见,“娘,你听错了。我是说我自己命苦,现在连填房都愿意去做。”
苏夫人怔怔的,“你真的愿意?”
“愿意?不过娘你不是说过顾家是好人家吗?我看顾家就挺好的。”
她话音一落,苏夫人心忽地往下沉?
婳儿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顾家挺好的?
“婳儿,顾小大人已经娶了你表妹,你放心,娘一定替你相看一个比顾小大人还出色的男子。”苏夫人缓缓心神,一边说着,一边胆颤心惊。
苏婳的眼神睨过来,一脸的不信,“娘,你何必骗我?像顾小大人那样出色的少年公子,京中还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