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豆腐青菜,还另有肉有汤,肉是和菜一起炒的,还有一盘清蒸鱼。比起他们来,吃的实在是好上数十倍。
一家人看到他们进来,大吃一惊。
周月上也不言语,眼巴巴地站在桌子边,眼神看着桌上的饭菜。她的眼睛太大,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起毛。
“四丫,你这是做什么?”秦氏低喝着,瞪一眼身边的婆子。
婆子心里叫苦,她哪能知道这个煞星会直接闯进来。
“我没吃饱。”
周月上冷不丁冒出这句,眼神还盯着桌上的菜,只把秦氏看得心头火起。这个死丫头,忒没规矩,哪有直接闯进长辈屋子要吃的道理?
“无礼!一个新嫁娘冒冒失失的,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说话的是坐在秦氏身边的姑娘,一看就是秦氏的女儿。母女俩长得像,圆脸圆身子,五官平常。
“别人说我三做什么?我就是没吃饱饭。”
“愚昧!”
“我不是鱼妹,妹妹胖胖的才像鱼妹。”
“你…粗野不堪,令人见之食难下咽。”顾鸾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一听这话筷子一摔,斜她一眼。
顾鸾上月刚满十五,正是议亲的好年纪。比起干瘦的周月上,圆润的顾鸾发育得很好。与顾鸾对面坐着的,是顾氏夫妇的长子顾崇,今年十二岁,另一个是十岁的次子顾谦。
顾崇和顾谦长相中等,五官还像端正。两个小子和他们姐姐一样,看几周月上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轻视,满满的看不起。
顾澹低咳一声,警告地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眼。
顾鸾哼一声,别过脸去。
秦氏眼皮子一跳,心里把周月上骂得要死,还得装出慈爱的样子,“四丫,你莫误会你鸾妹妹的意思。她的话你许是没听懂,她是说你嫌菜不好吃挑三拣四,所以才长得瘦。你听婶娘的,若是没吃饱再去厨房盛,千万莫委屈自己。”
她这么一解释,顾鸾得意起来。
野丫头哪里能听懂自己的话,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只怕是她骂了一通,对方半个字都听不懂,还对自己崇拜得紧呢。
如此想着,面露得意,看向周月上的眼神更加轻视。
“婶娘,四丫虽愚钝,但妹妹的话我却是听懂了。她是嫌看到我所以吃不下饭。要真是这般,那我可得常常过来,日后鸾妹妹见着我就吃不下去,不出两个月,必是会瘦下去,也不会再有人笑话她长得像只肥彘。”
“你才像彘呢!”顾鸾“呼”地站起来,脸气得胀红。
“我如此黑瘦,哪里会像彘?我们乡下人都很喜欢肥彘,可是你们县城里的人怕是不喜欢的,要是鸾妹妹以后在乡下过日子,才会人人欢喜。”
“你…满口粗鄙之言,少教无礼…”
周月上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看着顾鸾。顾鸾被她看得更加来气,觉得自己的火气像是打在软垫子上,半点不得劲。正打算发作时,却见她转过头,对着秦氏。
“婶母,厨房没饭了。你今早明明在相公面前答应过,要让我吃饱的,为何说话不算数?而且你们这里有肉有鱼,而我与相公却是青菜豆腐,吃得好没滋味。我也想和鸾妹妹一样吃鱼吃肉,长得圆乎乎的,讨乡邻们的喜欢。”
圆乎乎三个字,将顾鸾气得磨牙,后糟牙都快磨烂了。
秦氏赶紧用眼神安抚女儿,挤出笑道:“婶娘是为你好,安哥儿身子虚,不能见荤腥。你身为他的媳妇,理应夫妻一体,有苦同当。万没有他吃着青菜,你大口吃肉的道理,你说是吧?”
“嗯,我知道…我会与相公吃一样的。”
秦氏以为说服她,笑意加深。不想她站着不走,秦氏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四丫,你还有什么事?”
“四丫知道要和相公一起受苦,可是实在太饿。以前常听村里的秀才说什么看着就能饱,四丫想着,我就站在这里看,一定能看饱。二叔,婶娘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粗俗!什么叫看着就能饱,那叫秀色可餐,却不是如此用的,而是形容女子貌美。一个乡下丫头,鹦鹉学舌,居然敢在人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
顾鸾不屑地说着,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乡下丫头计较。这丫头知道什么,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哪家的夫人见着,不要夸一声有福相,谁娶谁走运。
周月上不辩不解,又转头认真看着顾鸾,漆黑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的。这么个大活人杵着,还瞪着那双吓人的大眼睛,哪个人还吃得下去。
顾鸾觉得与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都是自掉身价。她愤然起身,冷着脸进了内屋。
顾师爷脸色也不好看,不耐地看秦氏一眼。
秦氏眼一跳,知道老爷动了气。她心里跟着也有气,谁让老爷充大方,养了一个不够,还要养一双。
“四丫,婶娘知道你胃口好,但是你自小鲜少吃饱过,若是突然过量,只怕伤身伤胃。你放心,等你肠胃养好,婶娘一定让你天天吃得饱饱的。”
“四丫知道婶娘的一片苦心,就怕外人不知情。他们会说二叔和婶娘苛待我们夫妻,将我们夫妻饿得瘦骨嶙峋,而你们一家人却吃得油光满面。”
顾师爷当下摔脸,不悦地再次看向秦氏。
“你婶娘的心是好的,就是法子欠妥。你且先回去,二叔向你保证绝不短你们一口吃的。我们顾家在万陵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万没有亏待至亲的道理。”
这个答案周月上还是比较满意的,作为一个别人眼中的乡下姑娘,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再厉害些的招数,只怕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来意达成,也不停留,她带着耿今来慢悠悠地出去,甚至连个谢字都没有。只把秦氏看得眼里冒火,暗骂一声讨债鬼。
他们一走,顾澹冷下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亏待成礼他们。”
“老爷,妾身冤枉。您可知那周四丫有多能吃,说句不夸大的,咱们一家五口的口粮,只怕就够她一个人吃。您想想,眼下是什么光景,除了咱们卫州,听说各地都在闹饥荒。咱们家上下养着十几口人,往年尚且有些拮据。如今多加一个人,却是增加五人的口粮,哪里够吃?”
秦氏这一通话,倒叫顾澹无言以对。
年景不好,临州那里都发生过暴民抢粮的事。秦氏的意思他明白,是想趁机把成礼两口子弄出去。他每月赚的银子,确实不够呼奴唤婢。
为了显排场,秦氏自己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女儿顾鸾配一个丫头,两个儿子各有一个书童。顾澹自己身边的长随,还有厨房的一个婆子和一丫头,另外加上守门的老仆,一共是主仆十四人。
算上顾安一屋,共十七口。
秦氏打理有方,每月都有酒楼的分红,才能养得起这些人。
是以,府里的银钱全捏在秦氏手中,他知之不详。可他是一府师爷,自来受人尊敬,若是传出他赶走侄儿的事情,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
“眼下家中还有多少粮食?”
“若是按往年来算,应该勉强能撑到下一季收粮之时。若是照眼下的情形,怕是不能够的。”
“暂且紧着他们吃,这事得从长计议,米粮的事情我会想法子。”
顾澹说完,拿起筷子。看着有些发凉的饭菜,突然间失了胃口,把筷子一放。叹口气起身,背着手踱出去。
秦氏咬着牙,眼里冒火,朝两个发愣的儿子道,“吃,你们赶紧吃,不吃就有别人替你们吃了。”
顾崇和顾谦立马开动,大口吃起来。
第6章 身契
耿今来惦记自己的主子,出了门就脚步飞快。周月上不慌不忙地在后面走着,打量着院子的布局。
主屋后面,有一栋阁楼露出来。
先前那顾鸾生气后进的是内屋,应是住在后面的阁楼中。而院子两边的东西两厢,若是猜的不错,住的是顾家兄弟二人。一人一厢,倒也宽敞。
若是顾家真把顾安当成亲侄儿,那么自会安排他住在其中一厢。顾家的两个男孩年纪尚小,完全可以共用一厢。
显然顾氏夫妻并没有从心里感念着顾安父亲的好,所以并未做如此安排。
思忖间,她出了垂花门。
耿今来已取了温在炉子上的药,服侍顾安喝药。药味挺冲的,她进屋就皱皱眉,“什么药,这般难闻?”
药方是顾安今早新说的。
连耿今来都纳闷自家主子此次说的药材怎么如此之偏,若不是他们有门道,只怕都凑不齐这几味药。
“药都是这个味…”
他巴巴地答着,瞧见自家主子的面色,止住下面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主子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深沉。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脸色平静,可他就是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周月上也不揪着这个问题,想这主仆二人能隐世居于此地,必是有许多不可向外人道的顾忌,自己已窥之一二,不必打破沙锅问道底。
大眼珠子一转,就看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俗艳地搭在凳子上,还未收拾。她暗自懊恼,甩手掌柜当习惯了,突然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她少不得会经常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