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姬月白茫然思索着许贵妃话中意思时,那跪在地上的女官却忽然出声——
“我,我听见公主和太后说的话了。”那女官垂下眼睑,像是有些吓住了,怯生生的开口道,“公主她,她和太后娘娘说了孝惠皇后之事........”
这一下,连皇帝的脸色都变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儿,眼中神色几变。
他素是多疑,想起姬月白来乾元宫请自己时的异常模样,不由也跟着问了一遍:“皎皎,你真与你皇祖母说了孝惠皇后之事?”孝惠皇后是方太后的心结,亦是皇帝的心结,故而,皇帝此时心里难免对女儿有些不悦,“你皇祖母尚在病中,你怎么可以与她说这些?!”
许贵妃亦是随之看了姬月白一眼,眼中似有刀锋般的凌厉与讥诮。
姬月白半跪在榻边,看着榻上已无声息的方太后,听到皇帝的质问与怀疑,感觉到许贵妃目中的凌厉与讥诮,心尖似是被锐利尖细的长针深深刺入,痛不可当。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胸膛里溢满了愤恨和悲痛,这种剧烈的情感令她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将自己身上的那个香囊拿出来,想要将当年之事全部告知皇帝,想要将太后这么多年的煎熬痛苦诉之与人,想要将许贵妃那张惺惺作态、虚假伪善的面皮给撕下来!
然而,就在她将要开口时,忽然想起今日临出门前,方太后与她说过的最后几句话——
“莫急,你忘了我是如何教你的?要沉住气!不要乱了阵脚!”
要沉住气!
不要乱了阵脚!
现在没有方太后在,单凭那个香囊,根本没办法定许贵妃的罪。而且,眼下这种境况,她要是说出这事,反倒更像是自己心虚,胡乱攀扯许贵妃,皇帝估计也不会相信.......
姬月白用力咬住唇瓣,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下唇几乎被咬的血肉模糊,甚至还尝到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疼痛中,她终于寻回了冷静,微微启唇,以坚定的语声辩驳道:“父皇容禀,我出生时孝惠皇后便已过世,我又能知道些什么事?不过是今日两位皇嫂前来请安,皇祖母想起当年之事,与我略说了几句孝惠皇后的旧事.......”顿了顿,她语气有些虚弱,但还是勉力将最后的一段话给说完了,“大概也是想起了那些旧事,皇祖母这才令我去寻父皇,还让父皇带上许贵妃一起来慈安宫。”
她话声未落,眼里又滚下泪来,连忙低头擦泪,哽咽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亲自去乾元殿寻父皇。若是我当时能留在皇祖母身边,也许,也许皇祖母就不会这样走了.......”
姬月白说得合情合理,皇帝倒是立时便信了。他听着女儿的话亦是心里难受,不由弯下腰,又抱住了人,柔声安慰道:“快别哭了,这原就是谁也没想到的。你这样哭着,你皇祖母怕是更要不放心了。”
姬月白连忙止住泪,只是一双乌漆漆的眸子里仍旧水雾朦胧,眼睫湿漉漉的,雪腮上尚且凝着泪珠儿,那眼巴巴的模样实是可怜到了极点。
皇帝原就心中难受,被女儿这么一看更觉心酸,连忙又将人搂到了自己的怀里,哽咽着哄她:“还有父皇在呢。”
姬月白攥着皇帝的衣襟,泪盈于睫,强忍着没哭,只是软软的叫了一声:“父皇?”好像是一只才出生的小奶猫,尚是懵懂,只能喵喵的叫着,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寻找父母和依靠。
皇帝心下酸软,将她抱得更紧了。
一侧的许贵妃看着这父女情深的模样,眸子却是暗了暗,心下不由可惜:没能将那个香囊还有事情一并解决,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也很难受,对皎皎来说,方太后是替代了母亲的女性长辈,就这么去了.......
放心,不会虐很久的,下章会明快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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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
随后, 其他几位妃嫔也都赶了过来,与其是方宸妃更是哭得厥了过去。
方太后病逝终究是大事,皇帝眼见着其他几人皆不中用,也实在不想再折腾, 索性便把事情交给了许贵妃来处置。于是, 许贵妃重又接了宫务, 领着人在慈安宫里忙里忙外的准备起方太后的后事, 一切仿佛都井井有条。
一直忙到晚上,许贵妃方才缓了一口气,起身回了自己的延庆宫。
回了延庆宫后, 女官便领着人上前来,轻手轻脚的服侍着许贵妃换了一件姜黄色的便服, 头上的高髻也都打散了,鸦黑的乌发只用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松松的挽起。
许贵妃抬步走到临窗的躺椅便, 缓缓坐下, 很快便有宫人上前去, 半跪在地上,抬手替她换了一双更轻便舒适的千层底软底布鞋。许贵妃恍若不觉,仍旧仪态万千的坐在那里,幽深冷漠的目光越过诸人,落在窗外深沉的夜色里,似是怔然出神。
此时,正好有宫人端着小茶盘,步履轻缓的上来奉茶, 唤了一声:“娘娘?”
许贵妃扫了那宫人一眼,抬手接了茶盏,然后又朝那些人摆了摆手,将身侧服侍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待得殿中只有她一个人了,安静的只能听见想起今日之事,她还是不觉叹了一口气:慈安宫侍药的女官一般都是轮值的,幸好今日正好轮到的正好是她的人,否则........
想到今日的惊险之处,许贵妃眉梢亦是随之挑起,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原就明艳不可方物,此时这一笑里又依稀带着冷漠与讥诮的意味,如同剔透的红宝石在月下映照出如血一般冰冷华美的宝光。
仔细想来,她也有很多年没有似今日这样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了。
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年轻,就像是初春时还没绽开的花骨朵——在花苞还未绽开的时候,谁能知道沉甸甸的花苞里有什么?
那时候,她总是觉得每一日都如履薄冰,仿佛行进的前方便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她还记得先帝赐婚旨意下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忧心忡忡。听说,先帝原本是要指她为太子妃的,但太子与他那个方家表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意甚笃,所以特特与先帝求了情,以至于赐婚旨意下来的时候是方家女为太子正妃,她为太子侧妃。那时候,她总有许多的忧心惶恐,害怕方皇后会替侄女撑腰给她难看,害怕太子妃会故意给她下马威,害怕太子会讨厌她.......
她那么害怕,怕的几乎在新婚那夜哭出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战战兢兢,甚至还小病了几场。好在,她的运气似乎还好:方皇后几乎不怎么理会她,太子妃更是视她如无物,太子偶尔也会来看看........她终于可以不那么害怕了,只是她天生就想得多,才为自己的好运暗自庆幸了几日又心觉难堪——那些人不理会她,不过是没将她看在眼里罢了。
那时候的她,仰望着高贵端庄的太子妃,心里总会溢出墨水般浓黑粘稠的恶意:这个女人也未免太幸运了——自小养在方皇后膝下,与太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相爱,相约白首,如今她已是太子妃,以后是皇后,甚至还会成为太后.......
那恶意是如此的可怖,它一日强过一日,在她心底蠢蠢欲动,无时无刻不在煽动她。终于有一天,她再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终于试着动手。
而幸运如方琼枝也渐渐不幸起来,等到她在病榻上死去的时候,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可怜又可悲。
那些年的忧心与惶恐,那些年的害怕与恶意,似乎都已经过去了。
如今的她是执掌宫务的贵妃,还为皇帝诞下了皇长子,谁也不能再拦着她去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
随着方太后的死,因为皇子大婚带来的喜庆似乎也被冲散了,宫中一片愁云惨淡。
姬月白不能再住慈安宫,只得搬回永安宫暂住几日,想着日后再寻机会搬出去住了。皇帝是孝子,一想起方太后便食不下咽,也跟着难受了好些日子,整个人都廋了许多。方宸妃更是伤心的小病了一场。两位新鲜出炉的皇子妃自然也得跟着守孝,换下大红的礼服该穿了素衣,人前人后亦是一副戚容........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天似乎都是灰的,连过年都静悄悄的。
姬月白也是好几个月没能缓过神来,她不仅伤心方太后的死,更是怀疑方太后的死因——她离开时方太后精神尚好,怎么可能会忽然就病逝了?而且,那个侍药女官看样子便是许贵妃的人,指不定暗中便动了手脚.......
她心里满是怀疑,同时又清醒且残酷的认识到了自身的无力:如今的她根本无法拿许贵妃如何——这毕竟是掌事贵妃,也是皇长子的生母,就连皇帝都对她信重非常。哪怕之前张家借着嫡庶之事给了许贵妃一记耳光,可许贵妃也不过是闭宫自省罢了,如今方太后一去,宫中无人,许贵妃反是又拿回了宫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