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有几分讥诮:“你这样子,倒不像张氏教出来的。”
无论是前面的孝全皇后还是现今的张淑妃,这成国公府教出来的张家女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便似孝全皇后那样爱在人前作勤俭模样的,便是叫人做一笼的豆腐皮包子,看似平平无奇,可里头馅料用的都是椰肉末和血燕丝,什么金贵就塞什么......
姬月白垂下眼,雪玉般的颊边因着饭菜的热气升起淡淡的粉色,仿佛羞赧。只听她应道:“我母妃也常这样说……”
张淑妃也常常觉得她不像她们张家人,当然,她姓姬,当然不会像姓张的。
方太后隐约觉出姬月白话里那未尽的意味,但她没再多说,神色虽是不动但还是缓缓的搁下了手中的筷子。
下面的人素会察言观色,这便上来将桌案上的饭菜端下去,庄嬷嬷则是亲自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接了小茶盘来,将漱口的热茶递给方太后和姬月白。
这些宫人皆是训练有素,一连串的动作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见半点声响。
姬月白漱口过后,含了一片茉莉香片,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仰头与方太后道:“皇祖母,我还养了只猫,可以带来慈安宫接着养吗?”她想起雪团儿那又娇又懒的模样,实在是不放心就把猫丢在永安宫里,只得故作小孩模样,小声恳求道,“雪团儿它很乖的,不会打搅皇祖母您念经的。”
方太后扫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然后才点头:“可以。”
姬月白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皇祖母,我明天能去闻知阁吗?”
方太后见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仿佛也有些不耐烦了:“想去便去。”
姬月白一顿,紧接着又道:“我今儿没去闻知阁,倒是忘了派人去与我那伴读说,我能派人去和他说几句话吗?”
方太后点了点头,这一回似是连话都懒得与姬月白多说了。
姬月白看着方太后的神色,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转头接了盏消食茶慢慢喝着。
微热的茶汤上有白雾升起,正好遮住了姬月白小半张脸。她的神色却是难得的放松:方太后面上冷淡严苛,一碰面就敲打她,没想到却是意外的好说话,还真是外冷内热。
也许,她接下来在慈安宫的日子会比想象中的更轻松。
********
姬月白确实是摸透了张淑妃的性子:就如同那些只会欺负女人的男人,张淑妃也是一样的欺软怕硬——她只能欺负那些不敢反抗的弱者,只能从弱小身上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对付这样的蠢物,你是说不通是非和道理的,更不能忍让退步——你要退了,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然后压着你的底线变本加厉的欺压你。所以,你必须要当机立断的吓住她,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只要吓住了人,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估计都不敢再来招惹你。
所以,自姬月白在永安宫里折腾了那么一回,张淑妃还真真就安安稳稳的在永安宫里养了一段时日的病,再不敢来招惹姬月白,更没想过具体的报复什么的——当然,背地里咒骂几句“孽女”、“不孝女”那也是张淑妃日常的情绪发泄。
自搬来了慈安宫,没了张淑妃这苍蝇似的烦人,方太后又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平日里也并不怎么刁难刻薄。姬月白忽然发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徒然便轻松了下来,竟是十分的清闲自在,每日安排也渐渐的规律了起来:每日早起去闻知阁进学,午间又陪着大公主在演武场练拳,晚上再陪方太后用晚膳。
这样小半个月下来,不仅与傅修齐这个伴读日渐熟稔,甚至连健身拳法也都学会了小半。
只是,旁人不知姬月白从永安宫里搬出来的起因缘由,二皇子却因张淑妃的缘故是深知的。也正因此,张淑妃病恹恹的躺了这么多天,二皇子也跟着气了姬月白这么多天,打心眼里觉得姬月白这就是白眼狼。
二皇子出身矜贵,有气从来也不压着,早便想着要给姬月白这白眼狼一些教训的,要替张淑妃这个姨母出气。
傅景轩的情况也与二皇子有些相似:他生来便是平阳侯的嫡长子,早便请封了世子,还有个贵妃姨母和皇子表哥,心气儿极高。他并不似许夫人那样以欺凌傅修齐为乐,此前更是从未将傅修齐放在眼里——嫡庶之别犹如天堑,傅修齐也不过是随了他贱人娘长了张好脸罢了,男人的前程功业靠的却不是脸而是出身与本事。
偏偏傅修齐这个本该低贱如他脚下污泥的庶弟却出人意料的入了宫,甚至还因着容貌的缘故得了两位公主喜爱.....
傅景轩看着,只觉得心中情绪翻涌,好似煎心——这种被往日里最看不起的人爬到了头上的感觉令他倍觉屈辱嫉恨,无法忽视。所以,他虽不敢在宫中生事但还是忍不住要给傅修齐下些绊子。
因此,进学的这些日子里,姬月白与傅修齐正好是一对儿的倒霉蛋,算是难兄与难弟,谁也别嫌弃谁了。
☆、青蛇
姬月白对于二皇子的德性早有准备。所以, 过了几日,当她看见青色细蛇从梁上掉到她桌上时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比起一侧吓得尖叫逃开的大公主和她的伴读,以及正欲上前推开姬月白把蛇踢开的傅修齐,姬月白反到是最淡定的那一个。
甚至,她还可能是整个闻知阁里表现的最淡定的人。只一瞬, 她便看准了蛇头位置,先用脚踩住了蛇头,然后眼疾手快的拿起桌案上的毛笔,笔杆朝下, 直接往七寸处戳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又快又狠, 几乎立刻就把那条青色细蛇给干掉了。
一时间整个闻知阁似乎都跟着静了一瞬,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徒手持笔杀蛇的姬月白。
哪怕是适才吓得尖叫的大公主都瞪大了眼睛, 良久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的叫了一声:“二, 二妹妹?”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她那个又白又软, 笑起来甜甜的二妹妹吗?不会是鬼上身了?这也,这也太凶残了......
姬月白回过神来,开口道:“没事, 就是只竹叶青,想必是兽园子里逃出来的。毕竟天气渐渐暖和了,蛇也都跟着醒了。”
傅修齐离得最近, 也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 他甚至怀怀疑自己是在姬月白的眼里看见了些微的惋惜——真是令人不敢深思。
是的, 姬月白确实是很惋惜:竹叶青算是蛇里面体型细小的一种了, 因此蛇肉也比较少——记得她前世逃难的时候,饿极了连虫子、草根也吃,就连鸡肉味的田鼠肉她都吃得很珍惜。如果能碰着条蛇,那简直是天大的好运——蛇肉的味道可比虫子什么的好得多,堪称美味。
也因为前世在野外抓过蛇,姬月白能够认得一些蛇类,不过她从来都更喜欢体型粗大些的蛇,毕竟肉多.......
人饿到极点的时候,吃什么都是极香极甜的。反正,姬月白现今想到前世的蛇肉汤,烤蛇肉什么的,都觉得口中生津,就连那看着脚下竹叶青的目光也犹如实质,差不多就要把那碧绿色的蛇皮给剥了。
周侧人里还是傅修齐反应最快,他伸手从姬月白脚下捡起那条死蛇,先是大着胆子捏着蛇头仔细看了看,然后才跟着点头:“确实是兽园里养的。”说罢,他示意边上的人去看他手里捏着的那蛇嘴位置,“这牙都是拔干净了的,肯定是人精心养着的。”
周侧的人闻言这才略松了一口气:这拔了毒牙的蛇也咬不了人,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姬月白也跟着点头,鼓着粉嫩嫩的双颊,扬起一派天真的面容,脆声解释道:“是啊,宫里这些蛇肯定是兽园出来的,牙也都是拔干净了的,所以我才不怕的......”
大皇子此时也终于缓了一口气,端出兄长模样上前与姬月白道:“你这丫头也实在胆大,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敢上手!而且,我可是听说这毒蛇拔了牙还能再长,指不定碰着一条长出牙或者没拔干净的毒蛇,那可怎么办?”
顿了顿,终究还是心有余悸,大皇子看了眼傅修齐手里抓着的那条死蛇,连忙又吩咐道,“赶紧丢出去,搁这儿也怪渗人的。”
“是呀是呀,”三皇子也白着脸,连连与傅修齐摆手示意,“赶紧把这东西给丢出去。”
傅修齐这才抓着死蛇往外去,抬步走了两步却又故作疑惑的开口道:“不过,这兽园里的蛇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姬月白转眸看了眼一直没出声的二皇子,随口道:“估计是看守的人没注意,这才叫蛇跑出来吓人......二哥,你说是?”二皇子便是再傻也没傻到敢弄出人命,他估计也就是想拿这拔了牙的蛇吓一吓姬月白,或者还想瞧一瞧姬月白吓得惊慌失态的模样......
二皇子被姬月白这么一看,脸上神色多少有些难看。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首尾都已处置干净,牵扯不到自己身上,这便也笑着应了一声:“是啊,估计是看守的人不仔细,亏得二妹妹你傻大胆,没被吓着了。我回头去与父皇说一声,必是要好好教训教训兽园里的那些个玩忽职守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