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灵气不一会儿就在慢慢消散,对伤势也没多大的用处,但句忱眉头轻展,似乎减轻不少痛苦。
钦安殿。
雨哗哗地下着,从钦安殿黄色琉璃瓦的屋顶上流下,沿着檐边在殿外形成了一道水幕珠帘。
万帝在殿内处理政务,殿门前候着的御前太监用手挡在嘴前,百无聊奈地打了一个哈欠。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突然发现钦安殿阶梯下面有一人正撑着伞走了上来。
“三殿下!”
御前太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不是他眼花后,连忙迎了过去。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三皇子此时一双眼睛红得可怕,脸色发黑,神情疲倦,似乎很久没有休息的样子。他脚上一双黑色秀金纹的靴子溅满了淤泥,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沾上了不少。
御前太监不敢多言,只道:“三殿下您回来了?陛下还在批阅奏折,我进去给您通报一声?”
“恩。”晋无陵神情冰冷,微微点头。
他这几日来日夜兼程从津平赶回来,却没想到刚到荟阳北郊,就突然传来了傅九机封后的消息。
进了荟阳城后,顾不上休整,直接就朝着荟阳宫来了。
钦安殿内,万帝听到太监的禀报,微愣。
按他估计,此次无陵前去办理的差事至少要三个月,这还没到两月,人怎么就回来了?
随后万帝像是突然什么一般,脸色黑了黑。
“你让他进来。”万帝搁下了手中的朱砂笔,冷冷道。
半响,红木的大门再次缓缓打开,晋无陵从门外走入,穿过门前的一扇巨大的落地山水屏风,进到了室内。
“参见父皇。”晋无陵对着御桌前面容不怒而威的万帝跪拜道。
“你在北隶的差事做好了?”万帝使了眼色让一旁一直站着的王仁下去,申请冷淡地问道。
晋无陵抿了抿嘴,微微垂眸没有吭声。
过了良久,万帝还是没等来回答。
他稍稍抬了眼,看着此刻跪在下方颇有些狼狈的晋无陵,不由叹了口气。
“罢了,你起来吧。”万帝道。
“父皇。”晋无陵直起了身子看向了自己父皇,却没有起身。
高位上的万帝看见晋无陵倔强的脸色,神色立刻又冷了下来。
“怎么,差事没办好,你还有何话要说?”万帝道。
跪在下方的晋无陵看着自己的父皇,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傅九机许久以前和他说过的话。
“你父皇高高在上,必不容许任何人冒犯他的威严。”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帝位,那无论你处于何种境地,有何求,都不能直接违背他的意思,只能想办法迂回提出。若是不成也只能隐忍在心。”
“听话的孩子才能得信任,哪怕是表面上听话。”
这话一直以来他都做的极好。
只是除了此刻。
“求父皇赐九机予我为妃!”晋无陵俯身坚定道。
他不知眼下自己该如何迂回,才能得偿所愿。
“你在说什么!”
万帝震怒,脸色发黑,嘴唇微微发抖。
“求父皇赐九机予我为……”
此话未说完,他便感觉到眼前一花,不知什么东西突然朝他飞了过来,接着额上便传来一阵凉意。
用手轻轻往头上一摸,就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再往那撞上了他额头有跌落在地上的东西看去,原来是摆在万帝桌上的紫金石砚。
晋无陵无力地闭了闭眼,把眼睛里有些湿润的感觉逼了回去。
天家帝王最是无情,九机无意间说过这话。
此时他却是再次切身感受了自己父皇的无情。
“混账东西,朕已经下旨,她如今已是朕的皇后,也就是你的嫡母。如果你再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休怪朕不客气!”万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晋无陵跟前冷冷道。
听到这话,晋无陵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被扳成了一瓣一瓣,彻底碎裂开来。
特别是那句“嫡母”,让他感觉心脏如万根针刺般痛苦。
过了半响。
万帝看着晋无陵流得满面的鲜血,心里微微一软:“皇儿,朕对你期盼甚深,朕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你不要被儿女情长之事绊住了脚步。这些你未来都会明白的。”
晋无陵痛苦万分:“儿臣不想做这个帝王,儿臣只求九机。”
听到晋无陵如此说,万帝脸上失望之色甚浓:“朕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如今看来……”
懂事?
晋无陵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都是傅九机告诉儿臣该如何懂事的!
“算了,你实在让朕失望,回去好好反省吧。”万帝无力道。
“父皇!求您!”晋无陵咬着后槽牙,身体微微颤抖地看着万帝不愿离开,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
“哼!怎么?你今天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如今还要抗旨不尊吗?”万帝看着晋无陵,冷笑不已。
晋无陵心如死灰,颤抖着紧握住双拳,猛地往地上磕了一个头。
接着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朝钦安殿外走去。
万帝揉了揉眉心,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钦安殿外。
候在门前的御前太监低着头,听见一阵开门的吱呀声后,便见晋无陵走了出来。
“恭送三殿下。”太监连忙下跪行礼。
等他起身时才发现三皇子伞也没拿,直直就朝哗哗下着的雨里走出去。
御前太监连忙撑开门边旁放着的油纸伞,追了上去。
“三殿下,您忘拿伞了。”他喊道。
前面的人却仿佛没听到般继续往前走。
“三殿下,三殿下!”他连忙提高声音,又喊了两句。
那人终于回过神来,停在了前面。
太监又往前追了两步:“您忘……”
晋无陵回过头来,太监立时僵在了原地。
只见前面那人容貌可怕,脸上沾满了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伴着一缕缕头发流下来,沾得满身都是。
真是仿若厉鬼一般。
晋无陵神情恍惚,微微眯了眯眼,又回过头走了出去。
太监只觉得胸膛里心脏跳得极快。
刚才那是三殿下吗?
太央宫。
暖阁中,莺月端着药碗,轻轻吹了口气,让勺中的药汁凉了凉,便仔细地喂给了躺在床上的句忱。
黑色的药汁粘进入句忱的嘴中,不一会儿却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莺月连忙用手帕沾去流出来的药汁,接着又喂了几口,皆是如此。
傅九机微微皱眉,叹道:“我来吧。”
莺月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傅九机,又让出了位置。
傅九机坐在炕前,舀出了一勺药汁,微微裹进了些许灵气,接着控制着灵气让药汁顺着句忱的喉咙流了进去。
莺月惊奇万分:“为何换了小姐就能行,难道国师大人昏迷中还能挑人给他喂药?”
傅九机失笑。
又仔细喂了几口,原先守在门口的那小太监突然走了进来。
小太监禀报道:“大人,外面来报,三皇子求见。”
傅九机端着药的手微微一晃,愣了会儿神,接着道:“就说我不在,你让他回去吧。”
小太监站着没动,又道:“三皇子像是不太对劲,可能见不到您不会罢休的。”
傅九机皱了皱眉,沉默半响道:“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
☆、第21章
走在从小暖阁出去的这段路上,傅九机不由想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晋无陵的那天。
十年前,西南方的成国入侵晋国,傅九机的父亲傅哲领兵十万在西南边关大败成国军队,凯旋归来。
万帝龙颜大悦,在荟阳宫大办宴席,邀众朝臣、将士及其家属共乐。
席间万帝兴致高昂,让众皇子和在场的十来个世家公子以此情此景为题,提笔作诗一首,待三曲歌舞完毕,评出前三甲,给予奖励。
傅九机那时刚满六岁,但养气决却已有许久没进步了,正是物色合适的皇子帮她达成凤命的时候。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见到了刚满八岁,衣着单薄,手上长满冻疮,个子才和她一般高的晋无陵。
看着因为手上的冻疮握着笔疼得有些抖的晋无陵,当时的傅九机就心想,若是扶持一个母妃尚在,颇受重视的皇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等人家真当了皇帝,也不一定让她做皇后。
若是帮现在如此不受万帝重视的晋无陵登上皇位,那就是雪中送炭,求一个皇后位应是不难。
于是她偷偷跑到了晋无陵身后,抽走了他刚写的诗。
细读一番,不过是首很普通歌颂盛世的诗,想必殿里大多数人都写得与此差不多。
傅九机便将这纸折了起来,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与晋无陵道:“你把这首诗送我,我送一首给你如何?”
晋无陵满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女孩,不信她还会作诗,只当对方是在跟他闹着玩。
傅九机不待他回答便提笔写道:
东奏升平曲,西有士未归。
但见今人笑,那闻前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