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兴趣关心他们,只吩咐锦鲤楼内的众人要是不想惹上麻烦,这段时间一定要低调再低调,哪怕少赚点钱、少做点生意都没关系。
大家看外面这种恐怖的架势,非常赞同她的提议,全都埋头做事,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在这一片严肃的氛围下,有位不速之客来到锦鲤楼。
永乐街上的人亲眼见过督军,按说已经开过眼界,没什么事能让他们感到新奇的了,可这人一来,街上所有人都跑出来围观。
原因只有一个——他用了一百名带枪卫兵开道。
永乐街总共也就几百米长,卫兵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枪,踩着极有节奏感的步伐,把行人全部驱赶到店里,占据了整个街道,最后停在锦鲤楼外。
道路从未如此空旷过,众目睽睽之下,一辆高档汽车缓缓驶来,车头漆黑光滑,玻璃亮得刺眼。
开车的司机带着白色手套、穿制服,表情不苟言笑。
最后,一条不够长也不够强壮的脚踏在地上,脚上穿得是手工纳得千层底鞋,麻料裤子,看起来非常朴素而苍老。
大家屏息看着,等那人的脸完整出现在眼前,立刻欢呼起来。
“陈总理!”
陈闲庭站在车门边,宛如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对众人微笑、挥手。
“大家好。”
“陈总理好!”
有人激动地想挤到他面前,被卫兵挡住。
陈闲庭道:“我也很想跟你们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但是今日还有正事要做。所以大家也不用为我浪费时间了,都去忙自己的吧,为党国的未来添砖加瓦。”
“好!”
对他们最后挥了挥手,陈闲庭转过身,走进锦鲤楼内。
顾小楼本与荣三鲤站在柜台后聊天的,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站直了身体盯着门口。那些欢呼声让他脸色变得严肃,等陈闲庭走进来,身体紧绷僵硬,暗暗地握住荣三鲤的手,准备一有不对就挡在她面前。
吃饭的食客们主动站起来,用眼神朝他投去敬意。
陈闲庭自如地摆摆手,“大家吃,不用管我,我今天来只是为了找荣小姐,她是党国当之无愧的优秀标兵啊,哈哈。”
荣三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陈总理说这话,我有些听不懂。”
“荣小姐太谦虚了,你做了那么大的好事,就该受大家表扬,不用不好意思。”
陈闲庭说着对身边的下属吩咐了一句,下属朝外喊了声,两个卫兵抬着一块用红布蒙着的大匾额进来。
他指挥他们放在柜台上,亲手掀掉红布,上面用隶书写了四个大字——踵事增华。
陈闲庭笑吟吟地转过头来,扶着匾额道:“这四个字是我亲手书写赠予你的,希望荣小姐以后将这份豪情发扬光大,为百姓们做模范,党国以你为荣。”
荣三鲤笑了笑,点头道:“多谢总理,那我就义不容辞了。”
她朝后使了个眼色,顾小楼便低着头上前,把匾额扛去后院。
他动作很快,陈闲庭只来得及看见他半边脸,隐约觉得有点眼熟,问荣三鲤:“这位是?”
“店里的小杂役而已。”荣三鲤随口敷衍了一句,话头一转问道:“陈总理亲自光临寒舍,恐怕不只是为了送匾额吧?”
陈闲庭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关心顾小楼,微笑道:“荣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没错,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做。”
他背着手走到门外,尽管之前已经让看客们做自己的事去,可是谁舍得走呢?仍旧乌泱泱地围在门外,一见他出来,又开始躁动不安。
“荣小姐救助难民一事,我认为非常好。为了帮你一把,也为了安抚难民们的心,让他们知道党国没有抛弃他们,我愿意陪你去趟难民村,亲自探望这些人。”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显得野蛮,却有正好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到。
群众们慷慨激昂地欢呼起来,简直把他夸成了下凡的活佛。
在这种氛围下,荣三鲤无法说不,叫来刘桂花交待几句就上了他的车,驶向城外难民村。
顾小楼好不容易把那幅匾额找地方放好,回到大堂发现荣三鲤不见了,食客们都挤到街上去,似乎在欢送谁,抓住刘桂花一问,心脏骤然收紧。
那可是杀父仇人!
陈闲庭的伪装可以骗过锦州所有人,甚至可以骗得过全国的人,但绝对骗不了他!
如果他真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慈祥,当初进平州时,怎么会有那么多条性命葬送在他的手上?
荣家几十条人命都只是沧海一粟,他根本是顶着友善的嘴脸实行铁血政策,但凡所有反对他的声音全部消灭,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全都杀掉。
其他人死再多,对顾小楼来说都没关系。但她不同,她是三鲤啊!
顾小楼担心陈闲庭使诈伤害她,没办法在酒楼等待,去后院开车追上。
小白最喜欢凑热闹,身手又敏捷,背着小鬼等在侧门外,车子一出来,就拉开车门钻上副驾驶位。
顾小楼骂道:“下去!”
“不,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怕死吗?”
“怕啊,可是怕有什么用?死就死吧。”小白伸手揪住小鬼的后颈皮,将它拽到怀里,在它深褐色的皮毛上蹭了蹭,“只要让我跟它死在一起就可以。”
顾小楼突然生出无限的勇气,用力点了下头,“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说罢一脚踩下油门。
难民村,难民们自那日荣三鲤来过后,就天天在家中翘首以盼,期待她的到来。
汽车和卫兵出现在村口,他们立刻围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车内。
荣三鲤先下了车,然后是陈闲庭。
难民中有很多人没念过书,在这里也没看报听新闻的条件,不认识陈闲庭,只跟荣三鲤说话,对她相当热情。
“咳咳。”陈闲庭拉拉衣领,咳嗽两声。
荣三鲤在心中冷笑一下,对大家介绍他。
难民们只想要吃穿,并不在意这些物资究竟是谁给的。对方来头越大越好,来头大说明能力强,更有机会得救。
他们转移注意力,感谢陈闲庭。
后者什么也没做,就被他们千恩万谢,满意地点头微笑。
“好了,大家先不要吵,今天来我其实有话想跟你们说,希望所有人都可以认真倾听,这关乎你们以后的生活。”
第36章
总理都发话了,难民们当然闭上嘴认真倾听。
陈闲庭这人没什么文化,一辈子都未必完整看完过十本书,身体也不够强壮,与其他几股势力的统治者相比,简直一无是处。
但他有一点很厉害,就是嘴皮子,特别擅长发表煽动人心的讲话。
例如当初东阴人攻入平州后,留在里面没走的人都知道,陈闲庭不是第一个领兵攻击东阴人的,前前后后足有四股力量在与其做斗争,损失极大。
而他找到了最佳进攻机会,就是在东阴人顽抗数月、精疲力竭之际,他和他的十万部下宛如鬼魅似的出现,一举攻下平州。
其实对于已经陷入绝望中的平州人来说,在这种时刻无论来的是谁,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但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当赶走东阴人后,陈闲庭最先做的不是统计伤亡,也不是修整平州,而是抓紧时间去各大城市做了几番演讲。
之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所有人的口中赶走东阴人的功劳都变成陈闲庭一个人的,他成了唯一的救世主。
当时的通讯技术不如现在发达,只有重要部门才有传真机和电话。而且东阴人攻占平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所有城门、封锁报社,以至于那段才发生在几年前的历史变成口口相传、却又鲜少有人知道真实内幕的传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口才能力丝毫没有减退,甚至越来越厉害。在难民村里,他只用了十多分钟的时间,就让难民们将对荣三鲤的感激,转移到他身上。
救助灾民的提议是荣三鲤提的,最初一笔资金是霍初霄提供的,后援以及公司建立都是那些商贾出得力,这么多人的努力比不过他的演讲,还在他的口中变成了他的亲信,似乎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造福百姓的好事,都出自于他的指使。
末了,他对这些村民做出承诺,说他们都是党国的功臣,等以后国家统一了,一定会补偿他们背井离乡的损失,让他们过上比别人更好的生活。
最后这段话令难民们心潮澎湃,恨不能直接跳到国家统一的那天,从吃不饱饭的外乡客变成人上人。
荣三鲤至此算是看明白了陈闲庭的技巧,他的话未必有多么好听,但是善于抓住听众心底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欲望,以口头承诺满足他们的欲望,让听众产生一种错觉——
他是理解他们的,他绝不歧视他们,永远与他们同在。
就是这种错觉,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他的信徒、奴隶,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至于那些承诺是否会完成……那就只有天知晓了。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荣三鲤不带表情地站在他身边,麻木地听着那些灾民们狂喜的欢呼声,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棵树后,有人在拼命对她招手,见陈闲庭还在讲话,就快步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