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笑的是,限制他们的不是敌人的枪炮,而是他们拼命保护的家人!
被彻底堵住嘴前,他扯出一抹寒冷而讥嘲的笑意,看得黄老头很不舒服,把布巾使劲往里一塞,扭头就走了。
由于他们都住进了新院子,因此每天的晚饭也在一起吃。
这一天黄旭初都没好好吃过一口饭,把刘桂花心疼的不行。等店里一打烊,她立刻为他炖了碗鸡蛋羹,端到石桌上,想亲手喂他吃。
黄老头不情不愿地帮他取出布巾,警告道:“你要是再乱喊乱叫,今天就别想吃饭。”
布巾摘掉了,黄旭初却不说话,固执的把头扭向另一边,不看他们。
刘桂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劝了半天,黄旭初才冷冷地说出一句,“除非你们放我走,否则我是不会吃的。”
“我去你娘的!”黄老头一脚踹到他小腿上,疼得他脸上冒冷汗。接着就拿起一旁的扫帚,决绝地说:“反正他也不要命了,干脆打死算了,打死还能留个全尸。”
说完他真的高举扫帚往黄旭初身上打去,刘桂花忙放下鸡蛋羹拦他。
荣三鲤与两个干儿子算完了今天的账,准备吃晚饭,一到后院就看见这一幕,立刻吩咐道:“快,拦住黄叔。”
两人平时与黄旭初的关系都不错,马上带着小鬼和傻虎上前帮忙。
院中变得鸡飞狗跳,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两声咳嗽,似乎是有人在清嗓子,几秒过后,一个让荣三鲤终身难忘的声音在锦州城的上空响起。
“咳咳,大家好,我是陈闲庭。”
总理的声音从安装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喇叭中传出,令已经陷入沉睡的锦州,变得比白天更热闹。
人们坐在各自家中,抬头望着天空,激动地听他演讲。
首先,他表达了对锦州的喜爱,以及自己这几天来到锦州的所见所闻,以后希望对此地进行什么样的改变,会拨多少款项等等。
这让城里的百姓听得热血沸腾,他在他们心中的印象从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统治者,变成了时刻关怀他们的好总理。全然忘记他来了这么多天,除了让省长派人把□□的学生抓起来以外,没有做任何造福百姓的事。
说着说着,他话题一转。
“我听说有人对于关押李教授一事颇有异议,认为此举欠缺妥当,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对不知详情的各位认真解释一下。
这位李教授是平州大学的一位学者,很有文化,我一直非常尊敬他。三年前我受邀去平州大学为学生演讲时,曾与他喝茶畅谈过,对于他这个人也十分喜爱,只是有些观点不赞同。
众所周知,我们的国家正处于被侵略的状态中,东阴人已经攻占东三省,在那里养精蓄锐,随时准备进攻。
他们的武器比我们好,装备比我们好,甚至连士兵的午饭都是从美国空运来的罐头,吃完后力量无穷,奋战三日也不会累。
我们没有这些,我们的士兵穿草鞋、穿破衣,吃得是杂粮饭,但是我们有保家卫国的勇气,我们有酣战到死的决心!
我认为敌人来了就该打,无论输赢。如果因为怕输就不打的话,那我们民族的尊严何在?我们要变成一个乞讨的国家,让他们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吗?
不!这不是我们该拥有的,我以个人的名义发誓,哪怕自己只剩一只手、一条腿,我也要与敌人抗争到底!
可李教授他不愿意,他认为我们打得败仗太多,就应该跪在地上任人宰割,请问大家,他的观点对吗?你们愿意按他说得做,变成懦夫吗?”
陈闲庭的质问犹如从天堂传来,百姓们坐在家中捧着饭碗,泡着脚,明知他听不见,依然热血沸腾地冲着天空高喊:“不愿意!誓死不做亡国奴!”
陈闲庭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平静许多。
“我是一个信奉佛祖的人,实在不忍心杀生,更不愿意伤害本国同胞。可他们已经成为藏在国家里的毒瘤,而且还不止一个。为了赶走东阴人,为了让大家更有尊严和自由的活着,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行动起来,揪出身边的毒瘤,让我们恢复干净的血液,继续与敌人战斗!”
最后一句话落下,掌声响彻锦州,经久不息。
荣三鲤全程认真倾听,没有说一句话。
黄旭初靠在石桌上,朝她投来一个绝望的眼神——陈闲庭颠倒黑白的能力太强了,只用一番演讲就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曲解李教授的主张,反将他咬一口,他们还能怎么办?
荣三鲤冲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陈闲庭刚才演讲时,撺掇人们揪出身边的“毒瘤”,她相信今夜过后,城里会掀起一波巨大的检举浪潮。
锦鲤楼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更是整个信息传递环节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陈闲庭已经提高警惕,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开始清洗。倘若锦鲤楼在这波浪潮中关门,再想建立起第二个,那将是难上加难。
黄旭初会意,闭上嘴不说话,乖乖地靠在石桌上。
黄老头却被那一番演讲弄得激动不已,仿佛自己已经成为陈闲庭的左膀右臂,身上承担着救国救民的重担一般。
“看看,我就说陈总理是好人!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救大家,你们这群不懂事的小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相信他,倒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阿初,爹不想打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面对他的沉痛劝说,黄旭初不发一言,因为知道语言在这时已经失去作用。
他们都行走在迷雾里,看不到出路。陈闲庭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要将他们往阴间带。
他劝说不了,只能拼进全力,在他们彻底踏入万劫不复之前,找到出路,让光照进来。
他握紧了拳头,誓言无声无息的隐藏在心中。
黄老头觉得他已经无药可救,干脆不理他,吃完饭就回去睡觉了。
荣三鲤等刘桂花洗完碗筷,对她说:“人一直绑在这里也不是事,万一被外面的人发现,肯定会以为他犯法跑去举报给巡警。桂花婶,不如把他先放了,我让小楼看着,保管出不了事。”
刘桂花对儿子早就心疼得不行,恨不得亲身上阵代替他承受这份折磨。闻言马上跑去询问黄老头的意思。
后者表示自己受够了,不想再管他。刘桂花就欢天喜地地跑回来,感谢荣三鲤。
黄旭初被绑了一天一夜,终于得以离开这张石桌。
绳子绑得太紧,他的手脚都发麻了,站也站不稳,被小楼和小白齐心协力抬去楼上包厢。
吃了两碗肉汤泡饭,又呼呼大睡一觉,黄旭初第二天恢复了精气神,正要下楼时,被荣三鲤拦住。
她把他带到后院仓库,也就是她之前住得那个房间,低声说:“城里局势不妙,你之前参加过游。行,这几天不要露面为好。”
黄旭初惭愧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以为跟以前一样只要有人抗议,他就会改变决定。”
“这不怪你,是他变聪明了。”荣三鲤道:“他一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实力与当初进平州时早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或许背后东阴人还提供了不少的帮助。总之这种关头,万事小心,不求扳倒他,只为保存力量。”
“是。”
黄旭初留在了仓库,荣三鲤让小楼给他送来吃食和书,好打发时间。
他正专心看着,门又开了,小白探头探脑地跑进来,肩上蹲着眼睛圆溜溜的小鬼。
他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塞给他一把亮晶晶的水果糖,问:“你可以再给我讲点皇帝的故事吗?”
黄旭初看着糖果忍俊不禁,“你这么想听故事啊?是喜欢皇帝还是喜欢故事?”
“都喜欢,三鲤说了,等下半年就送我去学堂读书,到时我要识好多好多字,念好多好多书,省得小楼哥笑话我是文盲。”
黄旭初把糖果放到一边,摸摸他的脑袋,耐心地讲起了故事。
大堂里,食客们神色匆匆,坐下就吃,吃完就走,再也没有往日悠然聊天的兴致。
如荣三鲤猜测的那样,陈闲庭的话在锦州城掀起惊涛骇浪。
早上天不亮,就有无数人跑到警察厅和省长府,举报身边的可疑人士。
总理都发话了,警察们再不情愿,也得把人抓来审问审问。没想到被举报的人竟是那么多,而他们举报的原因简直让人无语。
邻居偷了他家两个鸡蛋,有支援东阴人的嫌疑,所以举报。
邻居在家偷偷打手电筒看书,肯定是李教授的同党,举报!
同事的工钱比自己高,说不定跟上司是一伙,都是卖国贼,举报!
……
警察忙了一个上午,累到瘫痪,厅内仍是挤满了人。
荣三鲤平时人缘不错,会说话,出手又大方,没怎么得罪过人,所以逃过一劫。
唯一与她不对付的常家夫妇,这段时间都没怎么露面过,每日窝在没生意的客栈里,偶尔出来一趟脸色总是很难看,对外面发生的事不闻不问,仿佛与世隔绝似的,不知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