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常鲁易咬着牙关,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一场热闹终于平息下去,剩下的事就得由常鲁易和拐子张来商量。
时间不早,看客们大多散去回家休息,锦鲤楼因这事耽误了晚上的生意,但是没人觉得可惜,只觉得解气。
进门时,刘桂花还专门把荣三鲤拉到角落里,小声说:“昨天我才跟你提起这事,居然今天就闹鬼了,你说巧不巧?该不会因为我透露出去,这小鬼才跑出来的吧?看得我后背发麻啊……”
荣三鲤轻拍她布满皱纹和裂口的手背,微微一笑。
“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迟早会来,只是来得晚而已。这事与你无关,不要再管了,回家休息吧。”
刘桂花唏嘘着跟黄老头收拾好做粉皮的家伙回家了,顾小楼关上大门,回头后院,发现荣三鲤已经进房准备休息,没有离去,而是犹犹豫豫的在外徘徊。
过了会儿,荣三鲤打开门,靠在门边看着他。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别在这里转来转去。”
顾小楼迟疑地看着她,鼓起勇气开口。
“三鲤,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太巧合了,怎么莫名其妙就闹鬼了呢……”
他抿抿嘴唇,试探地抬起眼帘,“常家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吧?”
荣三鲤挑挑眉梢,“为什么这么问?”
他挠头。
“我就是有点担心,随口问问而已,要是不是就算了。”
荣三鲤笑道:“如果我说有呢?”
“真的是你弄的?”顾小楼心中一紧。
“姑娘是他勾搭的,婴儿是他埋的。鬼是他的人撞见的,捉鬼大师也是他自己请的。”荣三鲤道:“这一切都没有别人强迫,怎么能说是我弄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么?”
话是这么说,可顾小楼仍然放不下心。
他看着荣三鲤那张冷静美丽的脸,低声说:“三鲤,我从离开平州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其实没有,对吧?”
他主动为她开脱,不希望她如同自己猜测中的那样。
在他的期望中,两人都是孤苦无依的,只有彼此是唯一的依靠,倘若荣三鲤有事情瞒着他,那他对她的死心塌地将变得可笑。
顾小楼问完就没有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睛湿润了,闪烁着一种充满恳求的波光。
而荣三鲤缓步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耳垂,她低声说:“小楼,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乖乖听我的话,好吗?”
顾小楼猛然怔住,张着嘴说不出话。
荣三鲤松开手后退,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我不会强迫你,要是你觉得留在我身边很危险,大可以离开。酒楼的钱就在柜台里,你想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我不会报警。”
说完不等他回答,就走进卧室了,关上门后一整晚都没有出来。
顾小楼久久地站在院子里,没有动作。
翌日天亮,荣三鲤洗漱完出房门,看见黄老头夫妇已经在大堂卖粉皮,柜台后面则站着个熟悉的瘦高人影,正捧着账本打算盘。
食客打招呼。
“荣老板,早啊。”
“嗯,早。”
荣三鲤笑吟吟地回话,视线有意无意地从顾小楼身上扫过。
后者没说话,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就低下头去,继续算账。
荣三鲤心情惬意,漫步走到门边,迎着灿烂的朝阳伸了个懒腰,脸部的皮肤白得近乎半透明。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是好事也是坏事。以后洗菜不必再怕那冷冰冰的水,可是再暖和些的话,食物又该如何存放?
她正琢磨着这个问题,忽听得对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原来常家饭庄已经开始做法事,门外摆满了白纸扎成的假人假马之,女婴的骨头也挖出来,用个小棺材装着。
常鲁易如约为这场法事出了五十大洋,这几天生意是没法做了,大堂布置得跟灵堂似的。
大家怕沾染上晦气,甚至不愿意从他家门口过。
拐子张正在门边指挥伙计搬运东西,隔着一条街看见荣三鲤,微不可见地冲她点了下头。
荣三鲤勾唇笑笑,回到大堂,准备新一天的生意,顺便把那个拿人手软的伙计开除了,另找来一个新的。
常家的法事连做了三天,据说十分有效,一结束常天壮就好了,精神恢复如初。
只是想起那日的事,再也不敢留在饭庄,立刻收拾行李回乡下去。
之后常鲁易忙着找到十个五岁以下的流浪儿,黄润芝气到不愿出门见人,每天守着自己儿子,常家饭庄一时无人主持,冷清得门可罗雀。
与他们相反的是,锦鲤楼的生意越发蒸蒸日上,一天好过一天。
永乐街附近那么多人每天都要吃饭的,如今常家饭庄不开张,自然就都到锦鲤楼来吃了。荣三鲤趁机推出几道新菜,增加食客回头率,每日利润总算超过成本,开始慢慢回本。
与此同时,常鲁易找到那十个小孩,按照拐子张所说安顿好,花出去五百大洋,才将这件事平息。
按说闹过鬼的房子,不再适合开店迎客,客人也不愿意进去。但这是常家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花了不少钱改建,重新找既耗时耗力,也很难找到第二个路段这么好的。
常家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整顿完重新开业,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接几桌客人,常清廷又出了事。
他的手伤好了大半,跑出去跟朋友抽鸦片烟,还包了几个妓。女。不料被人仙人跳,坑了一大笔钱,还关进巡捕房里。
黄润芝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里舍得他在那种地方受苦,自然是想尽办法赎出来,又破了一笔财。
而常清廷经历了这几件事后,死性不改,烟瘾还越发的重了,整日不归家,待在外面抽鸦片。
夫妻二人怎么劝都劝不听,只好随他去,专心打理生意。
可惜食客们都已经在锦鲤楼吃惯了,也不愿去闹过鬼的酒楼吃饭,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依旧毫无挽回的希望。
荣三鲤似乎赢了,但是有时看着店里热闹的样子,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接下一场婚宴猛赚一把之后,迎刃而解。
当时是晚上,新人与客人用完餐离去,只有她跟伙计和黄老头夫妇在打扫大堂。
一辆车开到楼外,穿军装的小兵背着枪走进来,找到荣三鲤,说霍初霄要见她。
荣三鲤头都没抬,直言没空。
小兵说:“督军大人这几日身体不适,想念平州饭菜,希望荣小姐能去公馆一展身手,帮他做些才好。”
顾小楼挥着鸡毛掸子走过来,“我们正儿八经做生意,凭什么听他的?让他想吃自己回去吃,别老打我们三鲤的算盘。”
小兵十分为难,“荣小姐,你要是不去,恐怕督军大人就得自己来请了啊。”
荣三鲤一听也是,霍初霄千里迢迢地追来,还会被这点距离难倒么?他铁了心要见她,拒绝也没用。
于是交待顾小楼看好家,自己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发。
顾小楼很担心她,要一起去,小兵说车上只能坐一个人,他便说那自己开着车跟在后面。
荣三鲤声音不轻不重地问:“你又忘记我说得话了吗?”
他默默地把未出口的话咽回去,退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抵达霍公馆时,夜色已经很深了,里面灯火通明,配着华丽精美的欧式建筑,宛如一座辉煌的水晶宫。
荣三鲤被人带到书房,小兵敲了三下门,静立在旁。
里面传出熟悉的低沉嗓音,“进来。”
荣三鲤走进去,看见霍初霄坐在书桌后面,背脊笔直得像一面墙。高挺的鼻梁被灯光罩得落下一片黑影,本就瘦窄的脸显得愈发立体精巧。
他正在看一份文件,荣三鲤进去他也不抬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坐。”
她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说话,干脆放肆地打量起这个书房。
书房应该也是公馆原主人布置的,华丽得像座博物馆,书架用得是实木和铜料,雕花漆金,除珍贵的绝版书籍外,还摆放了许多艺术品。
“看中了什么可以拿去。”
霍初霄突然抬起眼帘看着她。
荣三鲤收回视线,耸耸肩。
“我只是个万恶的生意人,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叔叔曾说你有念书的天赋,只是不认真。”
“他这人经常看走眼,比如我,比如陈闲庭。”
霍初霄笑:“你还记得他的仇。”
“我要是忘了,那才奇怪吧。”荣三鲤不置可否地说了句,坐直身体道:“不拐弯抹角了,我是来拒绝你的提议的。锦鲤楼生意繁忙,我没兴趣也没时间接外单。”
“这不是外单。”霍初霄放下手里的东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给你的未婚夫做饭,天经地义。”
荣三鲤没有掩饰,当即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