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尽夏说完那番话,忙端起茶杯小口啜着,看也不敢看对面的人,毕竟真的心虚。
李玄黎静了一默,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件物事放到了茶桌上,长叹一声。“那你解释下,这个是何物吧!”
吴尽夏眼睛从杯沿转过去一瞧,呆住了。
咦!桌上那块,看起来好像是自己的胸衣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吴:不好,马甲要掉!
小李:(红脸)。
☆、心弦重新打个结
吴家后院院邸并不大,因前厅和中庭为商铺所用,一厘一寸土地都显得尤为重要,所以吴尽夏只留一个老北京四合院那么大的地方作为住处。院子不大,但却简朴雅致,风景宜人。
她在院子里随意栽了几颗果木,闲时便看随分占风烟。在遮阳的角落铺上苔藓,研究方子的时候可莎坐软于绵。吃饭的时候能看篱东花掩映,喝茶的时候可靠窗北竹婵娟。
与前世车水马龙,嘈杂无边不同。在这个小院里,吴尽夏觉得似乎能听到时光嘀嗒嘀嗒行走的声音,日日从容不迫,怡然自得,惬意清闲。然而,当她看见李玄黎扔到桌上的胸衣时,她前一刻才听到的清脆滴答声,却变成了胸腔中抑制不住的狂跳声。
吴尽夏不愿和李玄黎承认自己是女子,倒不是接受不了男女之间授受不亲的尴尬,而是怕在他面前,丢掉十年间已成为习惯的身为兄长霸道强韧的凌厉感,丢掉十年间用辛苦巩固出来的稳稳一片和谐。他越长大,她越害怕,怕人生的目标消失殆尽,怕在这个世界毫无存在感。
就像胀了满满清水的气球,生怕戳破后的狼狈和虚空。
李玄黎看着往日从容不迫,而此刻表情瞬间倾塌的她,心中的怨气倒也消了。他素净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有节奏的带动对面人的呼吸变得舒缓,才慢慢开口。
“今日天好,想着快到了你归家的日子,所以将堂屋软铺搬到院子里晒了晒,没想到看到了这个。阿夏你粗心了,想瞒着我,就不该留下证据让我瞧见。”
吴尽夏没回话,埋下头嗯了一声。
“你定是不好意思说罢。”李玄黎望向头越来越低的人儿,有点不忍心揭穿。“你有这等爱好,羞于启齿也是情有可原,可你我为总角之交,往常都是无话不说的。你瞒着我委实不该。”话音刚落,李玄黎听到那厢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也变得比方才好看起来。
李玄黎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揭穿她女子的身份。既然已经从父亲那里确认过了,逼她承认也是无用之功,倒不如慢慢等她自己退下伪装,反正有大把时间。
吴尽夏听完,以为李玄黎误认自己有收留女人私物的癖好,虽然印象变得猥琐些,但也不至于全盘崩坏。
于是伪装懊恼,与李玄黎说道,“那是之前不懂事,对...这些充满好奇。现在已经没了,没了这种癖好了。阿黎啊,你放心吧,兄长不会误入歧途的,呵呵呵呵。”尴尬,好尴尬。
李玄黎轻笑了一声,“那你也不应瞒我,我们说好要诚心诚意对待彼此的。”装吧,看你装到何时。
“我错了嘛,这丑事若是和你讲了,会带坏你的。读书可不要破功,你能入朝做大官是我毕生愿望呢。”见李玄黎不再逼问,吴尽夏绷断的心弦又重新打了一个结。
“你的毕生愿望,我定会为你实现。那我的愿望,你能不能应允为我实现?”李玄黎一派淡然,仿佛承诺很轻,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
“你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吴尽夏不知李玄黎的愿望竟与自己不同,睁着一双杏眼好奇问道。
“现下先不明说,你且说答应与否吧。”李玄黎故作玄虚,只求一个好字,应该不难吧。
吴尽夏嗤笑了一声,估摸着不是什么大事,于是说道,“唔,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上天入地的事儿,我都可以答应啊。”
李玄黎得了回答,缓缓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向着笑颜逐开的吴尽夏说道,“那我记下了,你可不能反悔。等你等乏了,今日便歇在你院里吧,明日再回去!”说完昂首阔步向着西厢房走去。
吴尽夏自知犯了错事,跟在身后应了一声好,然后一溜小跑到中庭厢房,支唤个家丁跑趟李家报信。又回自己的东厢房拿来一床新被褥和一方新帛枕给李玄黎送去。
夏日夜晚虽然有阵阵凉风,但折腾一通又惹了一身汗。李玄黎从吴尽夏手中接过寝具,便赶着她速去冲凉,自己则坐在床榻前捧着一本医书翻着,却是看不进去。
难怪之前邀着一起去南山清泉冲凉不肯答应,阿夏强撑着也很为难吧。
一夜好眠。转日清早,李玄黎早早起了,给吴尽夏留了一封纸信便赶往邻城拜访有名的国学先生去了。吴尽夏洗漱完食了碗馄饨,便赶去中庭制作丹蔻。
算上吴尽夏,中庭作坊一共五人,因六工中尚未有制作胭脂水粉的工种,吴尽夏便自称五人为妆工。这四人均是从西山茶园和北山花田挑选出来的巧手师傅,干起活来踏踏实实,为人正直爽快,白匚楼能有今日,少不了这四人的功劳。
“楼主,李掌柜说前厅丹蔻没了,今日要做一些。胭脂样式也少了一半,这几日也该补上一些,头膏正按照您的吩咐做着,等熬好后就可以装瓷瓶里了。西市四街裁缝铺送来了新染的布料,我和王婶正裁着哩,一会儿好做些新香囊,您看这次要放些什么香花熏着?”张婶是四人中岁数最大的,也是最有能力的,此时正和吴尽夏按例说着日常活计。
“张婶每日将活计安排这样满,不怕几位妆工与您抱怨么?”吴尽夏好奇问了一句,心下觉得,这院子里最资本家的当属张婶了。
“您给的月钱值得这样。她们还盼着日日有活儿干呢,在这总比在深山老林中风吹雨淋的舒服多了。”张婶会说话,吴尽夏满意点点头,伸手指着昨日摘回来的凤仙花道,“丹蔻还是按照老样子做,趁着花还新鲜,先做一些。胭脂各自添些,多做一些花露胭脂备着,香囊用丁香熏着吧,我看卖的最好。你们慢慢忙着,我先去房中试试新方子。”说完捏着一张纸往作坊间里走去。
妆工们一听又有新方子,各个掩饰不住欢喜。一边夸赞吴尽夏巧思妙计多才多能,一边手里的动作越发娴熟干练。
吴尽夏今日要做一款治疗雀斑的药膏,她回忆着前世看的书册,将需要的药材称好,便按部就班地做着。“猪牙皂角、紫背浮萍、白梅肉、甜樱桃枝各一两。”吴尽夏混合药材,用小火焙干,又兑了三钱鹰屎白,一起研磨成末。
“时珍正容散,也不知道又没有效果,回来找个雀斑姑娘试试。”吴尽夏做完,回忆了一圈,脑中想起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正是燕家大小姐燕茹花。
燕茹花脸上有几颗小雀斑,虽然不多,但是白净的脸上总是需要多涂几层妆粉才能掩饰。吴尽夏用瓷瓶装好粉末,在身后的书案前持笔写道:每早晚用少许,在手心内,以水调浓搓面,敷良久以温水洗面。用至七八日后,至白匚楼相见。尽夏。
写完封好,派家丁送至燕府。吴尽夏饮了两杯凉茶,又从怀中取出另外一张纸,继续站在药案前研究。吴尽夏在前世看的最后一本汇编便是《清朝宫廷秘方》,内里有相当数量的美容美颜资料,因用方极为严谨,记载详尽,她便经常取出研究几番。
她手中的这张纸,是清代宫廷御药房留存的香皂方子,用之可除油祛污、嫩面养容,香气浓郁。吴尽夏前世曾按着配方试着做了回,但因药材不足,效果并不是很好。
吴尽夏收集了大半年,药材才凑齐,此时细心地按着配方一一称重。
“檀香三斤,木香、丁香、花瓣、排草、广零都是九两六钱,皂角四斤,甘松、百莲蕊都是四两六钱,□□四两八钱,白僵蚕也是四两八钱,麝香八钱,冰片一两五钱...”吴尽夏称完,伸手拿来石杵用力磨着,这方子用量大,她胳膊虽然有力但耐不过时间久,一会儿便酸疼难耐起来。
唐琮命令一令二在白匚楼前厅找了一圈,却未发现吴尽夏身影,于是试探着进入中庭。还未绕过假山便闻到了浓浓的香气,他屏退了随从,独自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此时,院中的四位妆工各自忙碌着,张婶起身擦了把汗,正好看见王爷左右寻人,刚要下跪请安,只见来人将手指拦在唇处做嘘声姿势,便躬下身继续干活。
吴尽夏此时正在使劲磨粉,偶尔发出一声重音提力,手上的动作变得忽快忽慢。汗水已顺着脸颊流至脖颈淋湿胸前薄衫,早晨束好的发髻已松散倾散,发丝随着动作左摇右晃,偶尔甩到空中几滴汗水,很快就没入结实的土地中。
唐琮靠在门框上,双手松松垮垮的交臂握着,一只脚受力,另一支脚尖点地随意晃着。他未去打扰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是盯着看着,像在看一出好戏一般。眼角带笑,嘴角微扬。
吴尽夏全然不知,依旧与石杵抗争着。她想起前世制作精良的机器,通电瞬间便完工的感觉已许久没有体会了,真是令人怀念。想起一个瞬间,便容易心思走神。手上的动作与心中的想法不同轨,意外就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