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黎与典范默默垂手坐于食案之前,因昨日已从唐琮那得知机密消息,此时俱是云淡风轻见习行事。新晋进士们见状大气都不敢出,个个埋首等待着腥风血雨的到来。有几位世家子弟互相传递眼色,却未有人敢顶风作案,试图出殿透露消息。
殿外有宦官传道,唐小王爷与探花觐见。坐于主座之上的圣上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朕的探花郎到了?”圣上见来人完好无损,只有眼眶微红,一双眼睛鼓起,像是荷塘里的蛙儿。当下了然,这二日必是已作相认,接下里的事儿便顺行无阻,当即塌下心来。
“草民有罪。”谢廷铨噗通跪地,因红着眼眶,倒更显得委屈。
“哦,何罪之有?”
“罪在无知。草民不知圣上今日亲赐琼林宴,若不是王爷屈至客栈,草民此时仍在客栈中啃胡饼。”
一句话说得甚是憨厚老实,完全与方才的拳拳忠义大相径庭。唐琮斜眼望了一眼圣上,投过一记赞赏的目光,转而收到了“彼此彼此”的回应。
瘫软着半个身子的钱侍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何而跪。忙不迭地质问谢廷铨:“圣上可莫听他胡说,请帖是臣亲自送去的,探花郎怎可妄言不知?”
“回钱侍郎的话,草民未见过礼部哪位大人莅临,也未曾见过请帖。草民并无虚言,还望圣上明察。”
“不可能!谢廷铨定然是忘了赴宴,才将罪过推给臣。圣上,还请您明察。”钱侍郎见谢廷铨睁眼说瞎话,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琮站在一旁补了一刀:“回圣上,臣弟奉命去谢郎下榻的客栈,确实见其进食朴素。探花郎所说不假,臣弟可以作证。”
“圣上,筹办琼林宴一事,臣可是事事亲为,怎会犯此等糊涂事。圣上,请您明察啊!”钱侍郎一着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更加不受待见。
唐琮眼观鼻鼻观心,不愿再掺和此事。事已至此,圣上的目的已经达到,如再添砖揭瓦,他也于心不忍,毕竟钱家财物此时还在王府搁着,落的灰都不容许他再落井下石。
圣上当下立断,让钱侍郎卷着铺盖卷回家面壁思过,暂时免去一身职务。三鼎甲终聚首,圣上与众新晋进士谈笑言欢,仿佛刚才的事情仅是一个小插曲,尽数埋没于宫娥素手抚出的动人梓瑟琴声中。
琼林宴毕,三鼎甲结伴而行。唐琮混迹在年轻人之中,深感鹤立鸡群,便找个借口独自离开。
明月朗朗,唐琮望着黑夜中的姣姣月盘有些思念异乡之人。思及她的一颦一笑,唐琮的脸上挂上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一时品尝回忆的甜美有些忘形,却未发觉圣山早已立在他身旁。
“你就那么喜欢她?”一双手在眼前晃了晃,耳边传来圣上问话。
唐琮转过身来一脸讶异,却仍旧恭敬行礼:“皇兄在说什么,臣弟不懂。”
圣上朝着西南方向指了指,“听闻你又去了径州,难道不是去看那个吴尽夏?朕倒是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多情种。”
唐琮顺着圣上的手指往西南方向看去,唇角带着浅浅笑意。
“嗯,臣弟想娶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本章为过渡章。
探花郎是作者君写的姊妹篇的男主,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道丞相大人,但此时还是泪流满面的弱鸡。作者君心善,让他出来遛一遛~
小王爷娶妻的念头都有了,成亲还远么?
标题出自陈粒的《正趣果上果》,循环了一天,作者君已经想不出别的标题,就大胆的用了!表白我粒姐~啵叽!
☆、那人从风雪中来
圣上挑眉看了唐琮一眼, 将手臂收回朝着身后一背, 手指蜷缩握成一个拳头。小王爷自然没看到这一动作, 目光仍旧朝着西南方向,脸色柔和得不似日常。嘴角仍旧留着笑, 弧度却与平日里的笑意不甚相同。
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露出最真实最原本的模样。
圣上脸色淡淡, 低沉说道:“娶妻?好啊。你想娶哪位世家千金,太子太傅的嫡女秀外慧中, 御史大夫的幼女国色天香, 刑部尚书的妹妹兰质蕙心, 还有燕将军家与你青梅竹马的独女, 倒也至真至纯。朕给你做媒,你选择哪个?”
唐琮眸色暗淡,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撩袍顺势跪下。
太子太傅代表□□阵营,御史大夫身后有二皇子撑腰, 刑部尚书是六皇子的舅父。勿论唐琮选择哪一个,都代表着背叛,助纣为孽的后果均不堪设想。燕将军驻守洛阳边关,为圣上心腹, 燕茹花似乎是他此时唯一的选择。
但唐琮铁了心与圣上作对, 语气不改丝毫:“回圣上的话,臣弟哪个都不选。”
圣上看了唐琮一眼,心中的火气腾地冒起:“你别无选择。”
唐琮脸色微变, 拱手正色道:“臣弟应承您与皇嫂,将那侄儿送上皇位,便不会做出不信守承诺之事。臣弟忠心耿耿十年,于情于理,断不会做出不忠不义之举。”
见圣上并无反应,他继续说道:“早先几年,臣弟过着无欲无求的日子,寂寥寡淡惯毫无趣味。如今臣弟像朽木逢春般,打心底萌生一丝绿意生机。臣弟只想将这小苗好好护着,早日长成参天大树。还望皇兄成全。”
圣上冷哼了一声,对他这一番说辞非常不满。“参天大树?我看你是想众木成林吧!”
“等臣弟把小树苗娶回家,定然会努力众木成林。”唐琮心尖涌出一股暖意,开花结果的美事他从未经历过,原来仅是想一想都觉得甜蜜满足。
圣上睚眦,心道你一个人气朕,朕都受不住,难不成还想多生几个气朕?
“朕不反对你枯木逢春否极泰来,但身为天潢贵胄,娶妻当娶贵女。她一介商贾,如何配得上你?朕看你是着了魔,中了妖女的邪道。”圣上越发觉得唐琮笑的模样诡异,看着他一副中邪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
唐琮忽然笑了,像是极认可皇帝说的话。“臣弟确实中了魔,解铃还须系铃人,皇兄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臣弟心魔横生,怨气难消吗?”
似乎想起什么,还未等圣上开口,他又道:“当初皇嫂配许他人,您不也是经历重重磨难才将人抢回来。皇兄也是吃过苦头的,何必再为难臣弟。”
当朝皇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但婚前却经历过一段不可言说地故事。那时,皇帝老儿正值弱冠之年,才貌双全意气风发,虽胸中有雄才大略,无奈身份地位低微,熟识之人皆称其成不了大事。
犹记那日,刚正不阿的毛头小子出言顶撞了一位世家公子,被人狂追猛打两条街后,被菩萨心肠的先皇后救下。一见钟情后方知那世家公子不过是看在未来夫人的面上饶他一命,这一下子便激起少时皇帝的傲骨嶙峋。往后数月,坚毅少年用尽浑身解数,愣是死皮赖脸地将人抢了回来,也未管心上人同没同意。
见唐琮满嘴胡话,一张脸皮比护城墙还要厚上几分。最后竟然翻起了旧账,妄想拿旧时历龃龉之事胁迫与自己谈条件。
圣上威严气势受损,软下脾气将唐琮扶起,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想娶妻,朕不拦着。但兹事体大,有些事情朕还需与太后殿下商议。”
一阵秋风拂过,夜更深了。圣上想起故去的先皇后,莫名地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你就那么喜欢那孩子?”
听这意思,倒是有缓和的余地。
唐琮眼角带笑,心中像有个半大小人在狂舞。面上却沉着地点了点头。“臣弟喜欢地紧。”
“非她不娶?”
“佳丽三千是皇兄才能享有的福分。臣弟福薄,此生只想要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大概是更古以来最圆满的事了。
圣上不再问,转身吩咐张宦官:“不必跟着朕了,送王爷出宫。”
张宦官领了旨意称诺,躬在唐琮身后目送圣上离开。
走了两步,圣上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缓缓补了两句,情绪有些低沉。“往后若出远门,记得着人与朕说一声。别让朕总有一种置身事外远走高飞的错觉,妻离子别的孤独滋味太难过,朕不想再饮一杯鸩毒。”言罢,步履徐徐离开。
唐琮望着渐行渐远地身影心脏微微钝痛。江山未立之时,皇嫂薨逝,使得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兄几度低入尘埃,其中的孤苦凄哀,他是见过的。十来年间中宫空置,后宫嫔妃均是原先陪在皇嫂身边的老人,皆是被抬了身份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天子重担天下苍生,可夜深人静时惦记的,也唯有皇嫂。
一家子都是多情种,情到深处谁又能少得过谁。贪恋一生一世的,没有最甚只有更甚罢了。
唐琮苦笑一声,略哑着声音侧脸与张宦官道:“不用送本王了。天气渐凉,烦请您照顾好圣上龙体。”
穿过琼林苑满是花枝的亭廊,随手摘下一株金凤捻在指间。秋意阑珊,火红金边的花朵却依旧娇艳,满满地生机勃勃。唐琮在月色下沿着御道走向宫外,竟然觉得今年的秋天没有往年那般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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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州的第一场雪比往年都来得早一些,细小的雪花稀稀落落地飘在地上,片刻便染上一层白霜。令一招来信鸽传走书信后便驭马赶往明卿阁,到时刚巧看见李三小姐着着厚厚的披风,不情愿地从马车上露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