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都被周嘉行扣住了,他们的家眷被堵在宅邸之中,性命危在旦夕……
如果他们不同意,非要立雍王李昭或是选其他宗室皇子继承皇位,那周嘉行肯定会大开杀戒。
周嘉行可不像长公主那样会给他们留情面。
这人收拾鄂州世家时的狠辣手段他们早有所闻,要不是因为他顾忌长公主,他们这些旧臣根本活不到现在。
再说了,长公主至少比李曦强吧?
……
大殿内,卢公和大臣们神色古怪,彼此交换眼色,无声交流。
殿外,从京畿不同方向传回长安的信报送到周嘉行手上。
“郎主,同州、汾州、凤翔府等地送来书信。”
周嘉行拆开信,一封封看完。
这几地节镇还不知道李曦驾崩的消息,但他们在信中表示愿意追随九宁。
蜀地那边不是问题,杨昌的儿子还在九宁帐下奔走,整个蜀地都会支持九宁。
至于他的地盘,更不用说。
吱嘎一声,殿门开启,一名穿圆领袍的青年官员捧着众位官员签下名字的诏书跨过门槛,“郎主,卢公亲笔。”
周嘉行扫一眼诏书上的签名。
青年官员道:“还有三位大臣不愿承认这份诏书。”
他说出三位大臣的姓名和官职。
周嘉行道:“拉出去处置。”
官员应是。
周嘉行扭头,对身后兵士道:“让中书舍人准备好继位册文。放雍王入宫。”
……
李昭是被阿山抓进宫的。
入城之时,他敏感地感觉到长安气氛诡异,守卫兵士个个面生,竟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人。
然后他就被拦在城外,兵士牢牢守着他,不许他踏出值房一步。
他等了很久。
当阿山带着身穿甲衣的兵士将他团团围住,请他入宫时,他知道周嘉行要动手了,并没有慌张,理一理衣袍,随他们入宫。
然后他看到大明宫内一片缟素。
李昭愣了片刻,脑子里空荡荡的。
他一个字没说,一句话没问,呆呆地跟在阿山身后,一步一步靠近正殿。
周嘉行就站在长阶上,迎风负手而立,身影高大挺拔,淡淡地望着他。有如从崇山峻岭俯瞰,气度慑人。
李昭全身发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拔步冲上长阶。
“你杀了他!”他感觉心在抖,手在抖,双膝在抖,嘴唇也在抖,“你杀了他!”
不等他靠近周嘉行,周围兵士上前两步,钳住他的手臂。
李昭双眼赤红:“你为什么要杀他?”
周嘉行没有看他,“雍王这句话问得多余。”
李昭踉跄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多余。
如果自己要当皇帝,第一个要杀的人也肯定会是堂兄李曦。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取而代之。直到他知道兄弟俩都没有活路了,才放李曦离开,自己回来赴死。
但周嘉行已经动了手。
周嘉行野心勃勃,想结束乱世、一统中原,那他就必须杀死前朝皇帝李曦,否则后患无穷。
弱肉强食,就是这么简单。
托赖堂妹九宁,他们才能苟延残喘活到如今,不管他们落到哪一方节镇手里,下场都只有一个死。
当年长安暴乱,乱兵杀入内城,烧杀抢掠,鸡犬不留。乱军首领为泄愤,专杀宗室和贵族取乐。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多少世家遭满门屠戮,多少宗室贵女被乱军糟蹋……
周嘉行从没有许诺过会放过李曦,他只答应九宁善待宗室,不会放任军士在长安内劫掠平民。
时至今日,自己有什么底气来质问周嘉行呢?
换成其他节镇,他们的下场只会更凄惨。
只要宗室能保住……就够了……
李昭沉默了许久,推开抓着自己的兵士,拍拍被抓乱的衣襟,抬起头,“玉玺已经送到周使君案头,请周使君务必遵守诺言。”
他出了一会儿神,慢慢道:“善待九娘。”
周嘉行看他一眼,示意身边亲兵。
亲兵会意,捧着诏书上前。
李昭以为送上来的会是毒酒,没想到摆在他面前的是诏书,拧眉,视线落到诏书上。
下一刻,他手脚僵住,愕然地抬起头。
周嘉行神色平静。
“这是何意?”
李昭眼中的赤红之色渐渐消退,脸色苍白,透出几分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茫然。
周嘉行眼帘抬起,“雍王想重现祖辈荣光?”
李昭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142章
九宁走过长廊的时候,听到廊下传来一阵喝骂声。
乱臣贼子,狼子野心,豺狐狗辈……都是骂周嘉行的。
九宁微微蹙眉,走到栏杆旁往外看。
几个穿宽袖袍服的文官双手捆缚在背后,在兵士的押送下走下长阶,一边走,一边大声骂周嘉行,骂到激动处,泪落纷纷。
她身后的雪庭皱了皱眉,说:“是中书省的人,要不要拦住他们?”
九宁问旁边戍守的兵士这几个文官为什么会被拖出正殿。
兵士如实答了。
雪庭轻声道:“周使君行事暴戾,此时大开杀戒,不妥。”
九宁收回视线,摇摇头,“二哥不会杀他们。”
周嘉行真想杀鸡儆猴,早就当着大臣的面杀了这几个人,不会拖拖拉拉让他们从正殿一直骂到广场。
这几个人是周嘉行为她预备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铲除异己是立威的好手段,宽容地接纳反对者同样是。
他负责抓人,而她负责放人。
他威慑群臣,她置身事外,他讨伐诸节镇,她安抚百姓,他杀人如麻,她再跳出来大赦,他一意孤行,冒着得罪世家的风险实行改革,她只需要做好平衡……这就是周嘉行的计划。
到时候,雄心勃勃的人是他,而世人眼中的她宽宏大量,迫于无奈才会接受帝位。
所以,没有人怀疑她参与了周嘉行的计划,连那几个以为将要人头落地的文官都没骂她,一心一意在那诅咒周嘉行。
夕阳收起最后一线余晖,宫阙屋宇沐浴在渐渐发暗的霞光中。
九宁站在廊下,风吹衣袂翻飞。
周嘉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可以为之牺牲、舍弃什么。
他有野心,有抱负,不管有没有她的掺和,这一点不会变。
变的只是实现抱负的方法。
九宁知道他会做出让步,不过在今天之前,她不确定他会让多少。
现在她知道了。
亲兵走过来通禀:“雍王入宫,周使君和雍王在内室谈话。”
九宁点点头。
雪庭问:“他想说服雍王?”
九宁嗯一声。
雪庭脸上神色凝重,显然不认为李昭会轻易被周嘉行说服。
九宁轻拍栏杆,“二哥会说服李昭的。”
雪庭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反应平静的九宁,他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周使君不是多话之人,这么相信他的口才?”
九宁一笑,望着广场两侧连绵一片、巍然耸立的宫宇,道:“我不是相信二哥的口才……李昭最大的执念是重现皇家王朝的辉煌,而二哥想要尽快结束乱世,他们可以合作。”
只要抓住李昭的软肋,根本不需要长篇大论,直接和他分析清楚双方的利益需求,他就会做出选择。
雪庭沉默了一会儿,眼帘抬起,看着她:“那你呢?”
九宁迎风而立,闻言,扬眉,唇角微翘,道:“叔叔,从我成为长公主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往回走。”
她主动以长公主的身份参与到这场角逐之中,改变了千万人的命运,就得担负起长公主的责任,为跟随她的人负责,不能儿戏。
她影响了周嘉行的决定,许诺认真待他,那她就会并肩和他一起走下去。
不管结局好坏,死而无憾。
……
窗下两座鎏金百枝灯树,烛火通明,内室恍如白昼。
李昭跪坐于折叠屏风围起来的黑漆书案前,手边茶盏里的茶早就冷了。
周嘉行坐在他对面,展开一份舆图。
李昭的目光追随着他结有一层薄茧的手指,在舆图上打转。
他的手宽大,手背筋节分明,仔细看,有很多旧伤疤。
这是一双武人的手。
李昭在深宫长大,小时苦练书法,手上也有茧子,不过和周嘉行的手比起来,他的手还是过于纤秀。
周嘉行的声音响起,“ 钟权据宣武镇;李司空据河东;钱氏据镇海;朱慈据武威;黄瑾据清海……东西两川尽归九宁,鄂州、淮南、徐州已被我掌控,另幽州、檀州在内的一千多里为契丹所占。”
李昭回过神,望着舆图。
这就是现在的天下局势。
在他一次次为救李曦疲于奔命的时候,九宁已经控制整个蜀地,京畿南方诸州也尽数归附,而且她还守住都城长安,而周嘉行占据长江中游和下游大片土地,正将势力深入徐州以北。
除了契丹以外,北方只剩下河东李元宗和宣武镇钟权这两个威胁,李元宗和钟权是姻亲,两家肯定共进退,可以当成一个敌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