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一怔,点点头。
周嘉行笑了一下,盯着人看的眼神仿佛带有力度。
九宁有点不自在,随口问起火油的事,“二哥从契丹军那里找来的?”
契丹军曾借助火油攻城。
周嘉行摇摇头,“不,是从李承业那里学来的。”
那次李承业想除掉他嫁祸阿史那勃格,用的就是火油,眨眼间就能将一座营帐烧得面目全非。他发现这种火油用于火攻威力很大,让部下留意,军队专门负责改进武器的作坊从其他地方学来炼制技术,正在不断试验,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用处。
九宁掩唇打了个哈欠,看到周嘉行刚才看的是幽州一带的舆图,问:“契丹还会南下吗?”
周嘉行道:“会,他们的大酋长已经病死,即位的是老酋长的儿子,这人野心勃勃,只要中原稍微松懈,他就会趁机南下。”
说着,手指划过舆图。
“若是我和李司空开战,契丹很可能会再次发兵,借机吞并幽云几州。到时候你留在长安,派炎延去收复幽州、云州,绝不能再放契丹人南下。”
九宁点点头。
她知道周嘉行一直惦记着幽州、云州这一带。
前世,他未能收复幽州就中毒而死,此后朝廷再无力北征。壮大起来的契丹一次次入侵,后来北方大片河山都成了异族的牧场。
改革军队,固然可以改变骄将跋扈、节镇割据的局面,使地方军力下降,再也无力抵抗朝廷军队,但这样一来,假如有外敌入侵,精兵主力全部拱卫京师,鞭长莫及,孱弱的地方军将没法有效阻挡外敌进犯。
所以幽州、云州、檀州都不能丢,一旦失去屏障,契丹军随时可以卷土重来,长驱直入。
北方诸州中,如幽州、云州等地扼襟控咽,地势险要,就如一座座坚实的天然屏障,一次次挡住塞外游牧民族的南侵,这些地方多为险峻山地,地形复杂,外敌的骑兵难以施展他们的优势,在这里设置防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效。失去这些州县,就像把最柔软的腹部暴露在野兽面前,迟早会被对方撕咬得肠破血流。
而且,这些州县气候湿润,农耕发达,如果落到契丹手里,他们可以凭此迅速发展经济,积累财富,等他们实力大增,必然要挥师南下。
九宁望着舆图,出了一会儿神。
这一次,周嘉行不会那样死去,他可以实现他的抱负,平定乱世,还天下百姓以太平。
她心里涌动着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感觉。
他心细如发,依旧一肚子心思,不过不会给她太多压力,两人一起并肩作战,没有隔阂和猜疑。
她喜欢这种状态,放下戒备后,慢慢有种沉溺其中的感觉。
一旦她有退缩躲避的苗头,他立刻手段强硬,逼她钻出壳子,但只要她表露出愿意认真面对他的态度,他马上就收起曾经让她崩溃的强势,温和纵容,简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如果这种温和也是他的算计……
九宁撇撇嘴。
那只能说周嘉行实在太狡猾了,知道她的弱点是什么。
她伸了个懒腰。
周嘉行眼帘抬起,看她一眼,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唇角却是上扬的。
“睡吧。”他放下战报,“我也不看了。”
这才对嘛!
九宁站起身,“那我回去了。”
转身正要走,手又被扣住了。
周嘉行正襟危坐,轻轻握着她手腕,“别折腾了,就在这睡。”
九宁心脏狂跳,立刻警惕起来,抽回手。
周嘉行眸中含笑,知道怕了?
第138章
九宁耳根有点热,强自镇定,瞥一眼周嘉行包扎起来的伤口,忽然一笑,嘴角轻翘。
“二哥,你知道卢公给我写信说了什么吗?”
周嘉行盘腿坐着,含笑仰望着她。
九宁居高临下,道:“卢公说,周使君英勇盖世、举世无双,爱慕者数不胜数,塞外诸部都思嫁女,要我提防你呢。”
不止卢公,朝中大臣都对九宁选择信任周嘉行忧心忡忡,他们认为周嘉行非传统世家教养长大的郎君,没有受过诗书熏陶,纯粹是一个野心家,他想求娶她,必定是奔着武宗女婿这个身份来的。
毕竟他出身太低,难以获得世家名流的认可,如果娶了九宁就不一样了。
要不是因为中原人士并不欣赏周嘉行这种相貌,他们可能直接怒斥周嘉行在使“美男计”。
周嘉行目不转睛地看着九宁,烛火的光倒映在他浅色的眸子里,像闪碎的笑意。
他拉住九宁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手指。
“要提防的人是我。”
长公主姿色冠代,美貌之名传遍中原,他的幕僚和部下才是最担心的,天天进谏,隐晦地规劝他不要被美色所迷,提醒他早日促成婚事,否则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怀疑九宁可能只是在利用他震慑其他节镇,等一统中原就会卸磨杀驴。
这才是真正的美人计。
连民间老百姓都不相信她会真心嫁他,即使他手握重兵,依旧改不了出身。
九宁知道周嘉行那些部下的担忧。
前些天有人旁敲侧击追问许婚的事,想从她身边的亲兵嘴里问出什么,事情还没传到她耳朵里,刺探的人就被周嘉行处理了。
他很了解自己的部下,但凡是对她抱有敌意的,他会妥善处理,避免他们出现在她面前。他的幕僚中白云居士的学生是世家子弟,自矜贵族身份,而且是她引荐给他的,得知她的身份后,喜出望外,当即将她视作主母,不仅事事替她着想,为维护她和其他人据理力争,有时候还会偷偷告诉她一些其他人私底下抱怨她的话。
要不是他们依旧对周嘉行忠心耿耿,九宁简直得怀疑他们是不是被雪庭收买、成了自己的内应。
周嘉行知道几兄弟对她很恭敬,和拥护她的人出身背景差不多,要传话办事的时候尽量派他们在当中斡旋。
如此一来,这一路磨合,两边暂时没有爆发什么大的冲突。
两队人马同行,他的部下大部分是市井出身的平民,或是在乱世中发家的寒门子弟,其中不乏三教九流,有汉人,也有来自诸胡部落的,而追随她的则大多数是拥护正统的世家儿郎。两帮人互看不顺眼,就这样还能一路并肩作战、相安无事,除了她长公主的这个名头太过响亮众人暂时不敢闹事之外,还因为他各个方面都考虑到了,也做了准备,所以矛盾刚冒头就被掐灭了。
九宁乌漆黑亮的眼珠转了转,矮身,坐在周嘉行对面,双手托腮,“二哥这么聪明,怎么会中我的计?”
周嘉行眼睫低垂。
她盘腿坐着,腮凝新荔,目光盈盈,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乌黑浓密的发丝并未盘髻,只以锦缎束起,簪了一把鎏金玉插梳,几乎没有珠翠装饰,依旧透出雍容华贵。似漆黑苍穹中璀璨的星辰,永远可望而不可即,兀自明媚闪耀。
他声音有些哑,道:“我也会中计的,如果骗我的人是你。”
九宁抛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她以前骗过他了,他明明没有中计!
一次都没有!
“二哥不用提防我,我也用不着提防二哥,是不是?”
她伸手握住周嘉行,歪着脑袋问。
周嘉行看她一会儿,点点头。
九宁小声嘟囔:“再说了,美人计对你没用。”
周嘉行低头,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怎么知道没用?”
九宁扫他一眼,轻哼一声,故意贴过去蹭蹭他的脸。
柔软细腻、光滑的肌肤主动贴上来,周嘉行身体一僵,肩背重新绷紧了。
九宁退开来,笑意盈盈,“那我想让十一哥回来,二哥你能答应吗?”
十一郎被调走了。
不是周嘉行的命令,但背后肯定是他使的坏。
她一开始准备把十一郎编入亲兵营,等他和亲兵混熟了就能着手调动。结果十一郎和一帮军汉同出同进了几天后,突然自告奋勇要去精骑营。
当选精骑的兵士个个身经百战,平时的战斗只需要有两千多精骑就能保证有六成胜算。十一郎志向远大,想去精骑营,她自然不会打击他,答应下来。
十一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忽悠了,走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拍着胸脯说一定不会给她丢脸。
周嘉行眼睫低垂,反握住九宁的手,轻声说:“十一郎还没死心,我看得出来。让他回来,也可以。”
他顿了一下。
“不过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对他做什么。”
九宁白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周嘉行抓起她的手,吻她的手指,“你真想让十一郎回来?”
指节被温热的唇碰到的地方一阵阵濡湿的酸麻,九宁也僵了一下,但不想让周嘉行看出来,故作镇定地摇摇头,说:“不了,让十一哥为他的前程努力吧。”
既然她不可能喜欢十一郎,那不必给他希望。如果真如周嘉行所说,十一郎当年那几句说想娶她的话不是随口说的,那确实得调走他。精骑营里的兵士是千里挑一的精锐,想从竞争中脱颖而出,必须吃点苦头,他从早到晚训练,时日久了,应该能淡忘这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