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咋舌,又惊又怒:做主人家的,怎么能如此失礼?!
但她实在不敢管九宁,只能把其他房的小娘子叫到宴席上凑数。
蓬莱阁这头,衔蝉几人站在屋前长廊下说悄悄话,神色中透出几分愤怒。
县主明明好端端地坐在房中喝茶吃果子,却要她们赶走吴氏派来请她去花厅赴宴的使女,莫非县主和吴氏吵架了?
一定是吴氏欺负县主了!
屋里,九宁拥着暖被,靠坐在火炉床里,双手捧腮,望着火盆里吐出的一缕缕暗红色火苗,默默出神。
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放过薛夫人……
可她没法害人。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九宁眸光闪动,心里默默盘算。
多弟掀开低垂的罗帐,跪坐着往火盆里添炭。
九宁抬起眼帘,盯着多弟看了好一会儿。
多弟再次竖起一身寒毛,“县主?”
九宁收回目光,拈起一枚糕饼吃,“多弟,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多弟告假去寺里上香的那天,九宁派阿四跟踪她。
阿四回来时禀报说多弟确实出城了,不过并不是去庙里,而是去了一座离县城不远的村庄。
多弟果然记得她家在哪儿。
阿四没敢跟得太紧,等多弟回城,他找庄里人打听了一下。
多弟如今穿衣打扮比一般富裕人家的小娘子还讲究,庄里人已经认不出她了。好在多弟还没改名,他们记得多弟这个名字。
他们告诉阿四,多弟有四个姐姐,分别叫招弟、引弟、来弟、盼弟。到第五个孩子时,他们家终于生了一个男孩,男孩是多弟的哥哥,名叫望奴,多弟还有个妹妹,叫想弟。
从多弟几姐妹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家多么想要多子多孙,仅仅一个望奴还不够。
多弟是回去送钱的。
她的四个姐姐和她一样,都被父母卖掉了换钱买粮食,家里几个孩子只剩下哥哥望奴和妹妹想弟。
听九宁忽然问起自己的家人,多弟心生警惕,垂首含含糊糊道:“我、我记不清了。”
九宁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多弟放下鹤首铁钳子,起身告退出屋。
回头看一眼罗帐后静坐的九宁,她咬咬唇,欲言又止。
最近常有管事来府里交账,她偶尔听府里的侍女议论,知道县主的私库里藏了不少值钱的东西,随便一套实木家具就是几百万钱。
县主根本不缺钱花,而且天真烂漫,心地善良,如果照实和县主说,县主说不定愿意施恩于她。
多弟有些意动,目光扫一圈寝房。
金碧辉煌,处处奢华。
只要县主赏她一套首饰,她就能给家里买房置地,妹妹想弟也用不着饿肚子了。
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县主生来就是享福的,每个月的脂粉钱就足够他们家花用好几年。她的四个姐姐都被卖了,而县主一个人有这么多豪奴伺候。
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好的福气,投身到周家来呢?
如果她也能和县主一样,生来就是归人家的小娘子,那该多好。
多弟忍不住浮想联翩。
刚跨出门槛,衔蝉几人一拥而上,抓着她问:“刚才你陪县主出去,是不是娘子欺负县主了?”
“那些女客说什么了?她们是不是提起崔夫人了?”
“对!一定是女客说了什么话惹县主伤心了!”
金瑶义愤填膺:“县主连马球赛都不看了,可见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众人七嘴八舌。
多弟一脸茫然,仔细回想刚才的情景,所有人都在夸县主美貌,没有人欺负她啊……
县主好像不喜欢那位薛夫人,薛夫人和她说话时,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多弟皱眉深思。
……
周家打球场。
主子们要打马球,奴仆们迅速架起球板,四面插上彩旗,旗帜迎风舒展,猎猎飞扬。
仆从道:“郎君,都准备好了。”
周百药脸色铁青,带着明显的愠怒,冷哼了一声。
仆从没敢吱声。
一旁的周刺史给周百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宾客们面前发作,家丑不可外扬。
周百药牙齿战战,望着马背上那个神情冷淡的青年,双目赤红。
马背上的青年正是他不想承认的二儿子——周嘉行。
当然,周嘉行是以苏晏的名义上门的,和他同行的是鄂州几大世家的家主。
王家、薛家、张家、陈家一起上门拜访,周刺史作为一族族长,出面招待。看到和几家家主谈笑风生的苏晏时,失神了片刻后,很快恢复镇定。
二郎既然没有戳破他的身份,想来这次不是来捣乱的。
逆子就在眼前晃悠,周百药没法和周刺史一样冷静,暗暗布置人手,想扣下周嘉行。
周刺史看出周百药的心思,警告他道:“他既然还敢来周家,而且是大摇大摆走进来,必然有他的依仗!你别冲动坏事,怎么说他也是周家的儿郎!你父亲叮嘱你的话,你都忘了?”
周都督明确表示要补偿周嘉行,并且当众告诫族人,不论哪一房的子弟,以后再见到周嘉行,不得轻慢。
周百药哑口无言,只得含恨将人手撤了。
伯侄俩的暗流涌动,周嘉行看得分明。
他睬也不睬周百药一眼,拍拍马脖子,神态悠闲。
亲随走上前,请他换上打球衣。
周嘉行环视一圈,几面看棚上已经坐满了人。
最近是新年,家家户户窝在家中过节,听到刺史府这边锣鼓响,知道有球赛看,全都涌了过来,看棚不一会儿就坐满了,还有人攀爬到墙上,坐在墙上看。
只容贵人出入的高台也渐渐坐满盛装打扮的贵妇和年少的小娘子,隐隐有说笑声传来。
周嘉行挪开视线,“永寿县主没来?”
亲随一愣,道:“没来。周家仆从说县主今天身体不适,连房门都没出。”
周嘉行眉头轻蹙,解开系扣,下马。
这一趟是专程为她来的,既然她不在,那就用不着浪费时间参加比赛。
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王家、陈家郎君急得直叫唤:这位苏郞主是近来鄂州世家争相拉拢的贵客,据说马球打得很好,这一次他们携厚礼拜访周家,正好和苏郞主顺路,长辈们为拉近关系,力邀苏郞主同行,苏郞主同意了。他们正窃喜苏郞主和他们一队,人家却走了!
身后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急切,周嘉行充耳不闻,大踏步离了球场。
周百药见状大怒,吩咐左右:“跟着他!”
周刺史拦住暴怒的侄子,叫来自己的亲随,“你们远远跟着苏郞主,不要惊动他。”
亲随奉命跟上去。
不一会儿,亲随回到球场,神色羞愧,道:“使君,苏郞主去了蓬莱阁,我们待要跟进去,都督的人拦着不让。”
蓬莱阁里全是周都督的人手,别说周刺史的亲随,没有周都督的手令,连周百药都进不去。
周刺史若有所思,“苏郞主进去了?”
亲随道:“都督的人好像认识苏郞主,和他说了几句话,亲自为他带路。”
周刺史想了想,摆摆手:“好,你们不必跟了。”
放眼整个周家,没有人能继承堂弟的江州兵,要是哪天堂弟出了意外,周家还是会分崩离析,为此,周刺史忧心忡忡。思来想去,倒是从小养在外面的二郎很有几分胆色……他之前曾想过把二郎带回家教养,奈何二郎已经长大成人,深恨周家,根本不理会他的示好。
堂弟毕竟是二郎的亲祖父,也许他们祖孙更好沟通。
而且二郎救了九娘,这次还特地去看望她,兄妹俩感情不错。
看来可以试试让九娘去劝二郎,说不定二郎会答应留下来。
打定主意,周刺史对周百药道,“你今天跟着我,我带你见见薛家、陈家人,他们家的小娘子秀外慧中,温婉贤淑。眼看大郎和三郎到了年纪,早就该说亲了。”
和二儿子比起来,当然还是大儿子和三儿子的婚事更重要,周百药立刻收敛怒意,拱手道:“劳伯父操心。”
“我也是看着青奴他们长大的,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孙子看,没什么操心不操心的。”
周刺史含笑说。
……
周嘉行那晚挥刀斩向自己的生父周百药,虽然最后一刻收手,只砍下发冠和头发,可单单就是揭露父亲丑事、和家族决裂这两样,就足够周家奴仆把他当成大逆不道的凶狠之人。
得知二郎来了蓬莱阁,侍女们大吃一惊,如临大敌。
“二郎来了!他还要见县主!”
“他一定没安好心!”
“怎么办?快去请三郎!”
“对,快去请三郎!”
正急得团团转,人已经到了。
衔蝉哆嗦着挡在长廊底下,大着胆子道:“县主今天不舒服,才睡下。”
周嘉行站在花池子前,抬起眼帘。
廊下的侍女们吓得赶紧垂首,不敢和他对视,但都站着不动。
屋里翻看账本的九宁听到外边侍女声气不对,叫来多弟:“外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