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过去一看,就知道不对。
这官服明显是新的,没穿过几次,或者一次都没穿过,非常干净。
当晚凶手穿着官服行凶杀人,卢光宗是溺亡,深度昏迷中溺亡,本身并没有多少抵抗,顶多濒死神经反射抽搐几下,好像不费什么力气,衣服干净也正常。可杀人移尸,哪件不是力气活?凶手要将晕迷的人溺死,要移尸到猪圈,那条巷子人来人往非常多,没准为了避人,凶手还要带着尸体停留避让
这么大的活动量,又是黑灯瞎火视线不好,衣服怎么可能不脏到一丁点?
又怎么可能平整如此,一点褶子都没有?
很明显,这官服并不是物证。
是有栽赃。
谁干的?
谁那么无聊,这个时候干这个?
几乎不用多想,一个名字就出现在了脑海。
曹璋。
除了这个人,宋采唐想不到谁还会这么干。
这是在逼卢慎,答应解剖检验卢光宗的尸体。
曹璋是漕帮人,行事没有官府那一套规矩,全凭本心,因为信任她,信任她的手艺,或许还有关清的原因,所以故意做了这件事。
可刚刚这一路上,曹璋并没有出现。
那日还骂她和关清都是蠢女人,说没救了,等死吧
又是个口不对心,不会说话的笨男人。
迅速放开脑中一切,宋采唐唇角浮出笑意。
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就不会放过!
这一仗,她肯定能打赢!
大姐,你等着,我马上把案子破了,让你出来!
宋采唐双目微闪,偏头和祁言说:“今日来的急,没带我的仵作箱子,祁公子可否让人去关家带个话,让我那丫鬟把箱子送来?”
祁言分析案情不伶俐,这种时候脑子转的是相当快的,一看这架式,是要剖尸检验的节奏,当下大喜:“没问题!我让我轻功最好的手下去,好生把你的小丫鬟接来!”
“嗯。”
宋采唐理了理衣裙,往牢门的方向走去。
只几步,卢慎和李刺史就看到了她。
李刺史微微皱眉,有些不喜:“本官在问案,宋姑娘是不是避嫌一下?”
宋采唐微笑:“我是来帮刺史大人给凶手定罪的。”
李刺史正愁这个事,一听也没提让宋采唐走了,而是反问:“怎么帮?”
“我擅剖尸,以你们的话说,就是能沟通阴阳,尸体经历了什么,我全都知道。”
一边说话,宋采唐视线一边似有似无滑过卢慎:“死人不会说话,但我会。小卢大人,证据在侧,你仍高喊无辜,如此,可敢让我解剖令尊尸身?”
“我若剖了,凶手是谁,立刻分明。”
这话不仅砸在李刺史心坎,让李刺史双目有光,手摸下巴思考,也一字一句,重重砸在卢慎心头。
沟通阴阳,尸体经历了什么,全都知道
若剖了,凶手是谁,立刻分明
剖了,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不剖,自己就会按成真凶,莫说牢狱之灾,一死免不了,全家大小跟着倒霉!
怎么选,不是明摆着吗?
卢慎膝行几步,转了方向,头重重磕在地上:“求宋姑娘剖我父尸身!求宋姑娘为我解除冤屈!”
宋采唐微微笑着,看向李刺史:“刺史大人意下如何?”
李刺史瞪着卢慎:“待剖尸结果出来,我看你还有何话说!”
说完才笑着看宋采唐:“宋姑娘请——这案子能不能破,就看宋姑娘你了!”
“好说。”
宋采唐微微仰头,窗外阳光照进来,正好落在她脸上,明亮炽烈:“我辈中人,剖尸只为真理,助死者之言,无辜者,我为其平冤,为凶者,必揪出令其伏首!”
女子声音带着独特的清冽干净,声音不大,娓娓道来,却如重锤击鼓,落在人心。
李刺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气场给压了,略有些不是滋味。
卢慎则额头淌血,两眼垂泪,整个人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他知道,他一时痰迷心窍,一步错,步步错,做错了很多事,不应该,也不可能被原谅,官府再给他加一道罪,是很正常的事,换了他自己,也会这么做。
可到这种时候,还是有人愿意为真正的事实站出来
原来真的有人,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内心从未迷失。
祁言动作迅速,很快接来了青巧和超大的仵作箱子。因李刺史催着,官府动作也非常快,很快,卢光宗的尸体就出现在了停尸房。
温元思,张府尹,府衙里其他没当差的人,也都齐齐走到停尸房,围观。
只有赵挚没出现,还在外面忙。
祁言相当激动,扇子都收起来了,一直站在墙角,目不转睛的看着宋采唐,搓手手。
期待的剖尸,第一次机会,终于可以看到了!
解剖工作对宋采唐来说已是习惯,除了知道可以解剖时,心情略激动,现在早已平静。
“净手。”
“酒。”
她洗过手,食指蘸取酒液,抹在鼻间:“姜片。”
青巧早准备好了,将切好的新鲜姜片塞进她的嘴里,然后迅速为她穿上罩衣,后背系带。
宋采唐自己戴上手套和口罩,低头在工具箱里选刀具。
与此同时,青巧将苍术皂角放进陶盆,取火点燃,顺便,揭开了尸体身上覆尸白布。
宋采唐拿着解剖刀走到尸体面前。
尸体被发现时,已进行过初检,记过验尸格目,此次为二检,以解剖为主,细细查看过尸身,外部特点结果与之前一致,并无差别后,宋采唐直接将解剖抵到尸体肩部:“卢光宗尸身复检,解剖开始——”
卢光宗是溺死,重点察看部位是呼吸道和肺,胃部最好也要看一看,所以此次起刀是在死者两肩,往中间划,于胸前汇于一点后,再单刀往下。
宋采唐握刀姿势熟练,下手果断,几乎是瞬间,就割开了死者身体。
随着刀尖往前,暗红色的血,沁了出来。
尸体独有的味道,也散了开来。
尸体死亡多日,血量并不多,惨白的皮肤和着暗色的红,再加恶臭,效果相当强烈。
祁言几乎立刻忘了搓手手,目光呆滞的看着宋采唐。
好好好可怕!
宋采唐只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怎么敢如此,她就不害怕吗!
从上往下,先看颈间。
一般这种时候,很多法医喜欢采用直切法,直接从下颌边缘下刀,宋采唐则不然,她喜欢画‘y’字形,从始至终都方便。
看颈部,把‘y’字的头部掀开就是。
于是一众人眼睛看着,宋采唐手握小巧解剖刀,一层层分离皮肤,肌肉,然后从死者胸前的皮肤往上揭,直到整个颈部完全暴露。
筋膜,肌肉,软骨,红彤彤一片
李刺史以为他已见识过,这一次应该不会有反应了,结果还是没忍住,跑出去吐了。
祁言也
祁言也跟着跑了出去,吐了。
但跟李刺史不同,祁言被虐后仍然坚强,吐完撑着身体,又回去了。
吐多少回都不怕,剖尸一定要看!
宋采唐精力专注,没管其它,只顾做自己的事。
她认真观察死者食道,气管,眼睛眯了起来,冲青巧伸手:“镊子。”
青巧早熟悉了各种工具,立刻找到镊子,递了过去。
宋采唐拿着镊子,从死者食道里,夹出了一样东西——
一根短短的,卷卷的,黑色毛发。
正文 114.干性溺亡
短短的, 卷卷的,黑色毛发
祁言差点又吐了。
这根毛,怎么看怎么像人长的, 还是某种特殊部位!
温元思手执毛笔, 在一旁帮宋采唐记录验尸格目,视野稍远, 看不太清楚, 见是根黑色的毛,想了想, 道:“那猪圈里养的猪,好像就是黑色的。”
他以为是猪毛。
“怎么吃进去的?”
张府尹摸着唇边小胡子, 凝神思考:“死者是溺亡,被扔在猪圈里,发现时满脸都是猪粪,嘴里吃进一两根猪毛, 应该不算异常。”
“府尹大人说的对, 死者嘴里有一两根猪毛,不算可疑, 但——”
宋采唐镊子指着把毛发夹出来的位置:“毛发并非在嘴里发现,而是食道。”
这一点就很关键了。
“尸体出现在猪圈,死因为溺亡, 猪圈刚被清理不久, 粪水不多, 不足以造成溺亡结果, 结合其它特征,推断猪圈为第二现场,死者曾被移尸。”
宋采唐低着头,双目清透有光:“既是死后移尸,不存在挣扎及生理吞咽,粪水,毛发等进入死者口鼻为正常,往下走,就不正常了。”
她用镊子把食道夹的更开些,让张府尹看清楚:“大人请看,进入死者嘴里的粪水不多,咽喉以下则一点都没有,非常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