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将一边的缎子撩起来些比划在半边惨败似灰的面上,在绸缎色彩鲜明对比之下更显诡艳非常,一边巧笑着询问道,“王妃娘娘,你觉得呢?”
“嗯,很漂亮,只是枝娘……”唐夜霜暗暗背过手去,惴惴不安地用未磨圆的指甲死死掐着手心,心里尚有些惊惶不定,“枝娘,你是何时定了这匹缎子的?”
她这几日都昏迷在房中,每日如常人清醒的时辰不过须臾,照顾她的慧能未曾离开过她半步,唐夜霜也经常去房中看她,她又是能挑到什么时候去布庄订的?除非……
“何时?”她歪了歪头,似是在努力地思考唐夜霜的问题,又泄气一般地摇了摇头,咿咿呀呀地掰着手指算道,“我也记不清了,一天、两天、三天……约莫,是八天前吧?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可是为何我总觉得不过只是昨天的事儿?”
唐夜霜稍稍地收拢了手指,只觉得心中隐约有些不忍。
枝娘是那样的想要嫁给他,然而他却已然在她付出的一片痴心中下了毒。
唐夜霜正蹙着眉头思量,她歪着头瞥眼看唐夜霜,眸光中隐匿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情绪,“王妃娘娘,怎么了?怎么脸比‘患重病’的我还白?”
唐夜霜盯着她青白却依旧美丽的面容,但见得她琉璃一般的眸子中藏匿着几许通透,一边终于沉声问道,“枝娘,你都知道了?”
“王妃娘娘这句话问得也真是好笑,自己的身体我怎么会察觉不出,”她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着冒着缕缕白眼的青瓷药碗的边缘,忽的轻轻笑出声来,沉静而虚弱的眉眼一片讽刺,“放心,那碗药我会吃。无论如何,我都是不愿让他为难的,以前是这样,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乍然间,慧能破门而入,想来是一直都在外面听着唐夜霜们的谈话,而他的语气有些惊惶和无助,“枝娘!”
枝娘并未对慧能的不请自来而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听完他这一声唤不急不缓地撇过眼去,静婉地笑出声来,明明是一句问话,语气却似是陈述,“哦,慧能,你来了。”
慧能没有回应她的招呼,微微颤抖的语气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我问你,我只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害过那些人?凶手到底是不是你!”
枝娘的眸光一冷,渐渐地敛起了嘴边的笑意,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信则有,不信则无。”最后,她叹了口气,轻声而小心翼翼地问道,“慧能,你信不信我?”
时间逐渐推移,桐木案几上飘飘渺渺焚着的零陵香已然去了大半截,薄薄的香烬随着窗外袭来的微风轻散,零落到窗台之上,眼瞧着香都已快燃尽,慧能却迟迟没有再说话,只凄惶地别过头去,似乎不愿回答。
枝娘似乎因为上一次还未消散的药性而有些倦了,此时只软软地倚在床榻上,比对起慧能的面如死灰,反而是出奇平静地笑起来,凄艳非常。
唐夜霜不安地回望她一眼,却只能瞥见她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上弯,竟带了几分决绝之意,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慧能,其实你从不信我,你只信你那所谓的拯救万民,普渡众生。”
而后她终于也不再说话,只轻轻瞥过眼去,用尽全身气力一般推开唐夜霜,端起搁置在茶几上的药,冷笑着一饮而尽。
------------
第七百三十章 隔墙有耳
唐夜霜转过眼来,望向站在一边的慧能,只看见他面色煞白,如同也大病了一场。
两人分明心中都是有对方的存在的,然而却因为这份信任的不对等,也因为身份的悬殊,所以走到了如今这副局面。唐夜霜在一边观望着,也只觉得一阵叹惋。忽然间眼风却瞟到了门外,但见一个身影晃动,不觉一惊,冷喝出声,“谁?”
说着,她已经快步地追了出去,却但见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惊慌失措地跑走了,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慧能也被这份声响惊动,随着唐夜霜的目光看了一眼,眸色瞬时暗了几分,“那是我师弟,慧安。”
唐夜霜的指尖微微一颤,心中已经感觉到了几分不好,然而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我去看看。”
冰冷。燥热。
这是鸠姬苏醒时候的第一感觉。
好似幼时被卖入青楼时,被毒打过后那发烧的三天,她所经历过的时候。好似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又好似马上就会坠落下来。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她最后是被人拍着脸颊才清醒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鸠姬费了一阵力气,才终于睁开了眼睛来,但见周遭的烛火昏黄而黯淡,再转过头去,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围在她周围,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此刻正嘻嘻哈哈地在谈论着些什么,尚且没有注意到她。
她眯着仅存的一只眼睛盯着那昏黄的烛火好一会,才勉强想起了自己当前的处境。
虽然意识是清醒着,然而四肢还没完全恢复过力气,她几次试图动动手脚,都未能如愿,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以免让那伙人注意到她。在多次小心尝试无果后,鸠姬终于暂时放弃了挣扎,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快速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自己如今身处的地点并非她此前想象的柴房亦或者是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反而像是一个府邸中的一个小小房间以内。看设施装潢,也算是富贵人家,显然并非是这些个黑衣人的老巢。
既然下令劫持自己的另有他人,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鸠姬努力地在心中回忆着,然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驻留在军中的这些天以来究竟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人物。她除却看病问诊以外,几乎未曾离开军中,更没有跟其他人有过交流,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此等大富大贵的人物?
然而他们既然如此清楚自己,说明是事先调查过的,也并没有认错人的嫌疑。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绑架,然而自己分明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的?
脑中的疑惑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起来,最后沉沉地坠着,大有倾塌之势。鸠姬心中一震,禁不住的有些惊慌,转而已经。
突然间,一个正在谈话的男人低了低头,正好跟鸠姬对了一眼,连忙捅了捅身边的同伴,“哎,这娘们儿好像终于醒了。方才拍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快没了半条命了,没想到啊,这个娘们还挺有耐力的。”
被发现了!他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听在了鸠姬的耳中,她心知不好,然而却又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四个男人向自己围拢而来。
“哎唷,刚开始还以为是个丑八怪,这么一仔细看看五官,还是个美人呀!”
“那是,这可是当年红极一时的花魁。能被那个什么云墨寒看上的人,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绝色,那也是足够了。也就是那场战,这娘们失去了一只眼睛,不然也算是倾城绝色。”
说着,那男人已经伸出了一只手来,遮住了鸠姬的眼睛,一边颇为得意地继续说道,“看看,遮住这个残废的眼睛,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吧。”
她心生厌恶,只用力地一甩头,避开了那个男人捂住自己眼睛的大手,一边朝着他吐了一口唾沫。
那个男人显然没有想到她在这个境地之下居然还能够如此烈性,当即已经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劈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的头被打得甩到了一边去,一时间只觉得眼冒金星,耳畔嗡嗡嗡的响着,几乎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死过去。
看着她白皙的脸上清晰地浮出一个红通通的五指印,那个黑衣人满意地擦了擦染上血迹的手指,站起了身来,轻笑道,“现在呢,有没有觉得身子舒服了点?”
她费劲地扯扯苍冷干裂的唇角,轻飘飘地瞟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刚一张口,咬得紧密的齿间还是不可避免的泛出些许血沫来。她吞咽下了一口甜腥,舔了舔皲裂的嘴角,口中平静地说着的却是——“滚蛋。”
跟前的几个男人,面庞瞬时间已然黑了。
她却丝毫不屑一顾,只兀自低着眉眼,不想要说话。
自己难不成今天真的要把命葬送在这种鬼地方?她反复地在心中如此想着,只觉得自内心深处慢慢地爬上了一丝绝望的情绪。
那个黑衣人本来想在同伴的面前寻回些面子,故意声色俱厉起来,“你个臭娘们!都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了,居然还不好好来讨好本大爷!等会便把你给好好折腾一番,看你不跪在本大爷的面前乖乖侍候?”
可他在鸠姬面前站了大半天,骂得口都干了。鸠姬面上却没有半点屈服之意,虽是狼狈不堪,然而那一张如纸般苍白的脸上却没半分求饶之意,反而显得异常的镇定,只是呼吸声微弱又粗重,额头上黏腻的血蜿蜒了她半边脸,配合着那个已然失去了眼球的乌色眼眶,看起来很是吓人。
她虽然一生曲媚逢迎,但也并非是没有脾气的。这么被威胁,她自然不会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