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槐玉却没有再说话。
他瞥到她腰上樟木色的荷包,实在不像她往日的喜好,看起来也突兀极了。
江窈偏过脑袋看他,刚好看到他支着下巴,忽然若有所思的看向她。
他不过是她的一场机遇,像她这个年纪,似乎天生就该是无忧无虑的,自己说不定于她而言,跟一时兴起的风筝没两样。
或许在国子监那会儿,如果不是他,也会是秦正卿那个小王八蛋。
“相爷在想什么?”江窈道,“你和我待在一块儿,还能在分心想别的么?”
她有点失落。
他在想她,她可能不知道,他出了书房,便不会再想朝堂上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所以……如果他在出神的话,那一定是在想她。
谢槐玉本来可以直接告诉她这些话的。
他刚想拿出绣着贺字的荷包。
然而谢槐玉想想又后悔了。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优柔寡断。
拿出来能问她什么?他在旁人面前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可是这些为人处世的手段,他不愿意用在她身上,也不会用在她身上。
就算她真的只是一时乐在其中,把他当个玩意似的,他也甘愿被她诓骗。说不定,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是一时兴起,等有一天出现了旁人陪着她一道儿乐呵,她也会像现在待他一样。
谢槐玉想了想,可见当个只手遮天的权臣是十分有必要的,他不想遮天,遮个心上人总可以吧。
江窈当他遇到什么事,想想也是,谢槐玉又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人,她可以接纳他的好,自然也可以接纳他的不好。
她将扇柄递给他,却见他有过怔愣。
看吧,有时日不见,默契度都下降了,她要赶紧拉回来才行。
她是递给他挨着她的袖口,谢槐玉却伸出另一只手接了。
江窈没有多想,她紧张的解下荷包,差点被她捣鼓成死结,郑重的放在手心上,拿给他看,“我亲手绣的呢。”
“……和你给贺府的不一样,对么?”谢槐玉在懊悔,懊悔他的粗心大意,明明看针脚手法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他待她一向是坦诚的,可是现在……他实在说不出口。
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他,偏偏他疑神疑鬼的,就像他辜负了她一番心意似的。
就这样还遮什么心上人?谢槐玉觉得,自己枉为相国十多载,他想让她当自己的妻,自古以来做郎君的,自然是要顶天立地的。
“当然不一样,那些都是半成品,宫女帮着我一块儿绣的,这个么,是我私心要留给你的。”江窈说完后,才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一时间,四目相对。
“你藏着掖着什么?”江窈下意识抱住他近前的胳膊不撒手,“让我瞧瞧。”
第76章
江窈轻轻贴上他的虎口,轻而易举掰开他的手心。
然后她就怔住了。
合着贺老夫人转手就将荷包赠人了么?可别告诉她是捡到的,她才不会信。
想想就知道,一定是贺将军从中作梗。这也值得他攥在手心里?江窈心里跟打鼓似的,一时间没有想明白。
难道说……谢槐玉被情情爱爱的冲昏了头脑,这是在吃醋?还兴师动众攥了一路,打算过来质问她么?
“还不快坦白从宽。”江窈给他台阶下。难得瞧见他这副模样倒也有趣,不然也不会生出误会,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啦。
谢槐玉从实招来,将原委一一告诉她。
江窈扪心自问,自己算不上一等一的善解人意,可是就这样轻易的原谅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她还是不希望他误会自己的。
她忽然起身,谢槐玉生怕她不小心摔下去,下意识护住她,“做什么去?”
“去找连枝,让她找副戒尺出来。”江窈道。
谢槐玉一副任由她处置的模样。
江窈让步道:“那罚抄书好了。”
谢槐玉低了低头,眸光离她挨的很近,“若是换成旁人欺负你,你也这样不成?”
“这不都是跟你学的么?”江窈越说声音越低,她腰上一软,已经被他拢到怀里。
他的唇落下来,她缓缓合上眼,他摸索着她的馥郁,细致又温柔。
江窈十指交拢,她有过片刻的放空,夜色里划过一行大雁,她学他的动作,贝齿嗑在他的唇角,莫名有股横冲直撞的勇气,谢槐玉忽然紧紧的搂住她。
她却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像个采花大盗似的,雁过无痕。
他便很快卷土重来,只是这次来势汹汹,他经过她的齿鄂时,一瞬间连时光都变得绵长。
这回可倒好,江窈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瓦片松动的啪嗒一声响,幸好有他在,之前像她抱着他,现在倒更像他托着她。
江窈只觉得两颊烧得没脸见人,贴在他胸膛里,说什么也不肯再抬头。
谢槐玉揉了揉她的脑袋,她低声嗔怪道,“见你一回,弄不好可就要出人命了。”
“怎么会?若是你真的摔下去,我明儿就进宫辞官。”谢槐玉不假思索道。
他这话说得太及时,有时候无心之言,都要比攒在心里过一遍再说出来的话,听得让她受用千百倍。
江窈道:“那我还是摔下去好了。”
谢槐玉:“……”这就是他假以时日的小夫人,无心一句话都能让人提心吊胆的,也算本领。
……
老黄历上不知不觉迎来大暑的节气,内务府刚送了按例的碎冰过来。
这一日太阳刚刚下山,广阳王妃的病丧,便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长安城。
江窈前些日子进宫时,也没有听说过老王妃病重的消息,郑太后也没有提过,据说老王妃昨儿夜里忽然大病不起,到了半夜便撒手去了。
照顾的婆子丫鬟都措手不及,本来打算等天亮堂些,再派人去侯府和郡主知会一声的,没想到这一知会,直接报了丧讯。
老王妃的白事依着旧礼,在府上吊三日丧才出殡。
郑太后倒是没露面,江窈和江煊这一辈的都过去祭拜过,老王妃膝下子嗣单薄,广阳郡主一个人张罗大小事宜,委实不易,不像以前遇到点事便哭哭啼啼,这次总算没有再掉眼泪,瞧着却怪心酸的。
若是郡主再没个主见,老王妃走得也不安生。
江窈连找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广阳郡主恍惚间已成了个当家主母,忙着走动会客不说,还要将王府的账本一一算清楚才好,免得日后出了纰漏。
大概是受到熏陶,连带着江窈一连几日都恹恹的,谢槐玉倒是时不时的过来瞧她。
有时候说些好听的逗她,有时候陪她喝一杯茶,静静的坐一会儿便走,俩人心有灵犀似的,临走前还不忘讨个夫子抱。
没想到广阳王妃的头七还没过,郑侯爷便整出幺蛾子,说要抬个姨娘进府,府上老太君居然也没说什么,摆明了欺负广阳郡主孤苦伶仃。
这事儿被人当笑话看似的,挨家挨户都传遍,说是什么姨娘,实际上还不是养在府外多时的外室,就郑侯这动静,外室的事情早就败露,以前还收敛着点,现如今看老王妃去了,外室心里自然动了念头。
郑侯原本是把人当玩物似的养着,托着没想过给人名分,外室以为他碍着广阳郡主的面子,现在老王妃撒手一去,在她一个平头百姓看来,这就是她的时机来了。
郑侯听她提出来,一时也没有反对,像是醍醐灌顶,他广阳王府算什么东西?郡主作为府里最后一个女眷,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省得她整天在自己面前充正室的派头,他就该借这事,挫挫她的锐气才好。
江窈听连枝说完这些,当时就不乐意了,“他郑岱以前是个什么斤两,我门清儿着呢,再说了,他侯府在我面前又算个什么东西?”
“殿下说得是。”连枝同仇敌忾道,“奴婢说一句话公道话,过去广阳郡主没离长安城前,多风光呀,郑侯爷那时候凡是给您送一份礼,回头还预备着再给王府送一份,”
“他这墙头草当的好,惯会察言观色的,我倒要看看,他还想打什么主意,是不是休了郡主才肯罢休?”
连枝道:“……这个奴婢不清楚,反正这几日郑侯爷都是在外室那儿直接去上朝,长此以往,也难怪老太君不替郡主说话。”
“不管怎么说,可见就是个衣冠堂堂的混账。”江窈道。
连枝也跟着啐了一句伪君子。
江窈刚命人去查,到底是何方神圣,郑侯魂都丢了不成?
当天夜里,侯府侧门抬进一顶小轿,没有敲锣打鼓,更没有什么宴席,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将外室纳进府。
连枝得知后,马不停蹄告诉江窈,“府上都叫她一声刘姨娘,好像只有个小名,姓还是郑侯爷给安的,八成不是什么正经出身的女子。”
江窈次日命连枝去侯府递了帖子,想见一见江镜莞。
伺候江镜莞的身边人回话,说郡主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江窈别提有多不痛快了,就算广阳郡主性子软了些,这不是硬让人遭罪么?
过去她有芝麻大点的事儿,都会来找自己倾诉一番,可见她是把自己当知心人的,现在她出了一连串的事,还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呢。江窈想起上次看见她,还是在广阳王府匆匆一瞥,那会儿就没有见她再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