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顿时当机。
“……当真?”她半信半疑,“你肯定在哄我。都说谢相是如何和光同尘,凡是好词都往你身上套,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谢槐玉颇为沉重的嗯一声。
听在江窈耳朵里,像是在哀悼他逝去的大反派光环。
江窈想着想着……心里就平衡了。
可见她也有当反派的潜质。
江窈坐起身,朝他一抬下颔,谢槐玉当即服侍她穿好罗袜。
“长安城新来了个说书先生,”她坐到梳妆镜前,两手捧腮,抹匀脂粉,“再晚点可就赶不上了。”
“这就解开心结了?”谢槐玉哑然失笑,他完全不介意她在自己面前拿乔,人人都说建章公主性情娇纵,在他看来么,不尽然如此。
“有人珠玉在前,”江窈道,“我自然也不好落下啦。”
……
不知不觉到七夕这一日,江窈本来打算和谢槐玉一块儿过,一大早便被郑太后请进宫。
郑太后留她到了傍晚才肯放人,老人家显然看穿她的心思,意味不明道:“都说女大不中留,建章公主也不例外。”
江窈难得嗯了一声,换成以前,她肯定会和郑太后据理力争,表示自己一辈子都要当个美娇娘,才不会出现什么女大不中留……
见到谢槐玉时,她正走在宫道上,远远的看到他从御书房出来。
连枝告诉她,光熙帝也留谢槐玉说了许久的话。
江窈:“……”总感觉郑太后和光熙帝商量好似的。
夜色正浓。
三个时辰过去,连枝坐在公主府的寝殿门口等呀等,差点坐成望夫石。
自家公主总算回来,两颊飘着酡红,连枝几乎下意识……浮想联翩,她也不想的。
而江窈发现,谢槐玉和自己在一块么……可谓是长进飞速。
起初刚相识,她以为他位极人臣,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几次惹她生气,明明想哄她回国子监,可是他却木讷的厉害。
她总觉得自己闷气没地方撒,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他照旧不温不火的。
现在么……
难怪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过放在她这里不完全成立,她既当前人,又当后人。
——
树上的知了不停叫,连蜻蜓都不敢去太阳底下露面。
盛夏时节,满目苍翠。
像往年一样,光熙帝大手一挥,决定去离长安城不远的行宫避暑。
许皇后和光熙帝相处的日渐融洽,用郑太后的话来说,重修于好是迟早的事,江窈见郑太后高兴,便也跟着高兴。
她如今也想通,父辈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更何况旁人府里的家事。
谢槐玉之前和她说过的话,有时忽然想起来,还觉得很有道理。
江窈默默在心里,将他所说过的和名人名言画上等号,不愧是自己未过门的驸马。
光熙帝又指名道姓带了几个朝臣随行,再加上皇亲国戚一大家子去了不少。
郑侯爷这回……居然带了刘姨娘出来。
江窈待在寝殿歇了两日,便和谢槐玉提了想要学骑马,如果能够同骑就更好了。
谢槐玉政务繁忙,光熙帝似乎又给他安排了什么差使,反正一直腾不开空。
行宫依山傍水,当她在湖边,看到策马同行的郑侯和……刘姨娘时,互相表面微笑的打过照面。
而她孤零零的牵着老马驹。
她想,广阳郡主待在侯府,想必也是孤零零。
江窈本来当消遣的,一下子来了兴致,恨不得第二天一睁眼自己便能当巾帼英雄,英姿飒爽的那种。
谢槐玉这日刚从光熙帝的书房出来,拿着本奏折,煞有其事的把玩在手里。
江窈头一次看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躲在柱后多瞧了几眼,然后就被他一把提溜着后衣领子,进了一旁的厢房。
“你存心戏弄我。”江窈从他手中解脱,赶紧和他保持一段她自以为的安全距离。
“没有。”谢槐玉冠冕堂皇道,“有只百灵鸟看我看得有趣,我便想知道在看什么而已。”
江窈又一次提出正事,期冀的眸光看他,“我要骑大宛驹!”
谢槐玉不为所动:“不是已经叫马奴牵给你一匹了么?”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江窈煞有其事的摇头晃脑道。
“不错。”谢槐玉中肯的评价道,“近来在看什么书?”
“你既喝了我的谢师茶,自然是要护我周全的。”江窈将这话原封不动的回敬给他。
“这和骑马有什么相干?”谢槐玉问她。
“你和我相干就可以了。”江窈笑吟吟道。
教小公主骑马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这是马奴心中所想。
轮到谢槐玉,悠哉悠哉的牵着缰绳,走过山花烂漫。
坐在马背上的江窈:“……”她第一次体会到,小时候骑单车时的感觉。
天际有炊烟袅袅,谢槐玉没露出半分疲态,江窈忍不住想说一声打扰了告辞。
她掬一捧清澈的溪水,刚背过身对着人。
谢槐玉系好缰绳,背风朝她走过来,递给她水囊。
江窈后知后觉的接过来。
他矮身,拂去她裙裾上的杂草尘埃,“傻姑娘。”
江窈这些日子沉下心苦练骑术,最后也只到了个浑水摸鱼的水准。
她将缘由推到谢槐玉身上,谢槐玉了然道:“又气不顺了?”
“我只是看不得旁人理不直气也壮。”江窈道,“若是合眼的么,另当别论。”
谢槐玉挨着她身边坐下。
幽静鸟鸣,山风摇曳。
“广阳郡主她爹爹作恶多端,可不代表她……”江窈到底放不下江镜莞的事,老王妃刚撒手,便被夫家这样欺负。
要是搁在她身上,她指不定得多难过,誓要将渣渣虐出五行外。
谢槐玉不以为然道:“你爹爹更不是什么盛世明君,你弟弟成日里荒诞度日,可是窈窈,我打心底稀罕你。”
江窈习惯他在自己面前从不遮掩,说那些世故的官话。
虽然她知道真话总是不太中听的。
她无力反驳。
就像她在他面前也是同样,知世故而不世故?江窈也不明白,不过她挺能理解为什么会有树洞的存在,合适的时机能找个小师傅倾诉,确实是一件乐事。
她和他都不是什么圣人,可也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亡命之徒。
他知道她自私的一面,可是他不介意她更自私一点。
至于她么,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她和他在一块儿是欢喜的,他待她好,这便够了。
“我竟听不出,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变着法的说我不是。”江窈迷茫的看向他。
谢槐玉道:“我的意思是,在我这里,你只是你,从来都没有和旁的人牵连到一起。”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江窈道。
“我要喊冤。”他有意揶揄她,“凭什么给我一棒子打死。”
“你拿什么喊冤?”江窈道,“凡事都讲究一个呈堂证供。”
谢槐玉仿佛早预料道她会这样说,眼底有过笑意,“你嫁给我,便是最好的呈堂证供。”
他一句话,比晴天万里的风还要更和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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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离动身回长安城的日子还有三日。
江窈和刘姨娘碰过一次面,当时她丢了一对钗,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首饰,也不是旁人相赠,便息事宁人,她正拉着连枝四处找。
没想到会误打误撞迎面碰上刘姨娘,刘姨娘见到她先是一愣,很快冲她行了官妇的大礼,“见过建章公主。”
“跟在谁身边伺候的嬷嬷?”江窈给她下马威,“我不曾见过你。”
刘姨娘脸色一白,那日自己和郑侯策马同游,建章公主分明是见过自己的。都说建章公主天真烂漫,说话最是直率乖巧,原来也是分人的。她先道明自己的身份,再禀明道,“郑侯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便带我也过来……”
江窈平静的打断道:“太后娘娘这是不乐意见你?毕竟皇祖母并非是个人就会见的。”
说罢拂袖离去。
她实在为自己丢失的钗花可惜。
这日,江窈正在湖畔骑着马,假装自己在惬意的兜风。
全凭谢槐玉教过她几个训马的小伎俩,不然她连马背都不敢上,看起来挺简单,实际上她一个不恐高的人都有点慌。
连枝被她支开,跟一帮太监宫女们等在远处。
等下月中秋一过,没有多时便是她及笄之日。
江窈琢磨着,她其实不想早早的嫁人的,可是如果夫婿是谢槐玉……
马忽然像魔怔似的尥蹶子。
江窈起初没在意,拉了两下缰绳,老马驹却依旧不为所动。
她庆幸没有让谢槐玉给她找匹什么大宛驹了。
然而江窈再也来不及思考。
耳边有呼啸的风,连枝的惊呼渐行渐远。
鬼使神差的像在撒野,一路朝东,经过荒野,葱葱郁郁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