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确实对江镜莞一见倾心,然而时过境迁,年少时的喜欢,能作得了什么数,又当得了几分真呢。
谢相之前说的话不错,处在他这个位置上,他确实是不得不对建章公主百般殷勤,当初如若不是郑太后,也不会有侯府的今日。
可是抛开建章公主这个身份,像江窈这样的女子,本来就称得上国色天香,媚骨天成。
有人天生适合被明媒正娶做正妻,有人天生适合被一顶小轿抬做外室。
花开两朵,各生一方。这世上但凡是个做男子的,都想要两者兼得。
郑岱朝她跟前逼近了一步,猛然攥住她的袖口,江窈猝不及防昏昏沉沉一个踉跄,差点绊着石子栽到潭水里去。
下一秒江窈腕上的痛意陡然消失,郑岱也不知道是被人点中了什么穴位,就这么直挺挺的栽在地上,毫无风度可言。
耳畔有过沙沙的树叶声,江窈惊魂未定之际,被人稀里糊涂裹进广袖里,带着她进了一边的厢房。
江窈勉强站稳脚跟,一阵目眩神移后,她撞进谢槐玉漆黑深邃的眸光里。
她身上带着微醺的酒味,甜腻诱人,眼波里泛着涟漪,她都不用说话,眨一眨眼的功夫,便让人不由自主醉在她荡漾的眼波流转里。
谢槐玉觉得,结识江窈以来,她并非每一句话都不靠谱。
比如说那一句,手到擒来便能找个驸马,事实胜于雄辩,所言确实不虚。
江窈似乎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郑侯他……”
“不用管他。”谢槐玉蹙眉看她。
江窈不以为然道:“大喜的日子,新郎官横在后花园里头,像什么话?”
谢槐玉低了低下颔:“小殿下觉得,自己和郑侯大喜之日私底下会面的事情,又像什么话呢?”
江窈的眸光里渐渐镀上一层迷茫的雾气,她现在反应何止是慢了半拍,连谢槐玉具体说得什么话都没太听进去。
谢槐玉忽然替她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步摇,小公主似乎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江窈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朝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能做出跟踪这种下流无耻的事情来?”
“下流?无耻?”谢槐玉倾身和她平视,“敢问小殿下可曾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下流无耻。”
他的咬字格外着重,带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色彩,江窈嗔着眼看他:“你离我远一点。”
“小殿下为什么这么笃定约你去后花园会面的人——”谢槐玉捏住她的下颔,“会是郑侯?”
他指腹传来凉薄的触感,她喏动着唇:“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江窈从袖兜里取出帕子,又看了一遍上头写的后花园三字。
她动作一顿,怪她自己疏忽,刚刚都没有认出来这字迹是谢体。
而且还是她曾经一笔一划描摹过的字体,她这记性也是足够差劲。
“当真同郑侯要好到这种地步么?”她腕上一痛,谢槐玉顺势将她整个人抵在门板上。
“你胡诌什么?”江窈脸上唰得通红,耳根上都弥漫开一抹胭脂碾碎的艳色,“莫要血口喷人。”
窗阑里细碎的阳光打进来,映在她柔软乌黑的发梢上。
江窈伸手去推他,铜墙铁壁似的胸膛硌在她手背上,他却从始至终没有撼动分毫。
结果她两只手腕都被谢槐玉轻松锢住,一并压在她鬓边的位置。
江窈扑朔着眼,差点急出泪来,她简直羞愤欲死。
江窈咬牙切齿道:“你松手。”
“见着我就张牙舞爪,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谢槐玉说这话的时候,指腹摩挲过她细腻柔嫩的腕侧,他想,小公主还是眼下这副乖觉的模样讨喜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窈索性闭上眼,她不愿意面对自己屈服谢槐玉这个事实,她试着尽量平和着声音道:“你松手。”
她的声音很低,在他听来却是唇齿留香,羽毛似的挠过他的心坎。
谢槐玉有那么一瞬间对她有千言万语说不完的话,到头来只吐露出四个字:“回国子监。”
“我回国子监你便松手么?”江窈当然不会知道他心里的百转千回,“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要赔不是么?”
他轻哧一声:“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说,郑侯爷在讨建章公主欢心这方面颇有造诣。”
江窈垂下眼睫:“你究竟想说什么?”
“旁人待你千般好万般宠,都是有所图谋。”谢槐玉好整以暇的告诉她,“知识点,你记住了。”
等到江窈再抬起眼睫时,她眼里是藏不住的震惊:“谢相,你这是吃醉酒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觉得自己给对方说过最动听的一句情话是什么?
谢槐玉[直男脸]:回国子监。
江窈[幽怨脸]:……不带这么含蓄的好不好,是个人都听不懂。
第34章
谢槐玉不经意间瞥到她腕上的红印,想到之前郑岱对她的僭越行径,他蹙眉看她,手上的动作一轻。
江窈终于得以重获自由,对谢槐玉的古怪无力吐槽,说明她的猜测不错,谢槐玉十有八九是中了什么降头。
她搓了搓手背,下一秒谢槐玉又裹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把玩在掌心里。
江窈被他的动作震住,整个人处于当机状态,就这么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叠在自己手背上。
“冷都不知道吱声么?”他掌心的温度状似无意包裹着她,“连枝就是这么伺候你的?”
“你怎么说话像我皇祖母一样……”莫名其妙就比她长两个辈分,瞎占便宜。
谢槐玉忽然和她挨得近极了,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眼睫浓密,此时低垂的神色一丝不苟。
寂静的厢房里,光影斑驳交织出他的倒影,江窈抬眼的一瞬间,和他四目相对,一对狭长的眼睛,扇形的双眼皮埋在深邃的眼眶下,眉鬓隽永,漆黑的眉宇嵌在他清白的肤色里。
他眸光里泛起的波澜,足以让她听到山风摇动的声音。
江窈一颗心陡然跳得七上八下,连什么时候跟着他走出厢房都忘记。
稀里糊涂跟着他穿过长廊,江窈绞着帕子,她在懊恼自己的不矜持,谁知道谢槐玉又在耍什么花招。
谢槐玉忽然止住步伐,江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嗑在他烙铁似的背上。
她摸了摸鼻尖,嗔着眼看他。
谢槐玉接过小厮呈上来的一方紫檀木匣子,好似没有瞧见她的窘迫不安,他当着她的面打开木匣。
里头摆着一块红丝玉的印鉴,棱角上镌刻着栩栩如生的花棱。
江窈犹豫的拿出来一看,草书体的建章二字,和秦正卿之前送她的完全不一样,连风格都大相径庭。
她似乎想起什么,重新放回去,没有再看一眼,“你请长安城的哪位名匠刻的?”
“闲来无事,亲手刻的。”谢槐玉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江窈这才没有再推辞,这还差不多,最起码人家秦世子也是自己亲手刻的。
虽然之前秦世子送她的那块印鉴她早已束之高阁,用料也比不上眼下这块。
这就好比珠玉在前。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往后再次一些她既不会轻易收,更不会入得了她的眼。
定国侯大婚这一日的酒宴散后,众人三三两两起身和孟老太君告辞。
府上家丁将郑岱醉倒后花园的事禀告上来,老王妃袁氏顺着杆子往上爬,借机将此事当笑话似的大肆宣扬,话里话外都在数落郑侯爷的有失体统。
孟老太君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横竖面前都是家里知根知底的亲眷,她也不忌讳什么,夹枪带棒似的开口:“侯爷会走到借酒消愁的田地,也不知道是因为谁的缘故。”
袁氏心里头本来就不痛快,自己捧在手心里养了二十年的广阳郡主临到头嫁给人做妾室,要是换成以前,她早就和定国侯府的人拍案叫板。
今时不同往日,广阳王府的境遇每况日下,能给广阳郡主筹划到这桩婚事,对于她来说,死而无憾。
但这不代表她能够忍得了孟老太君这样出言不逊,袁氏阴阳怪气的怼回去:“若真是个有风骨的,大可以求陛下收回成命,说到底还不是贪生怕死。”
孟老太君横眉一竖:“我能让她进侯府,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典。”
言下之意,只怕是往后广阳郡主在侯府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这俩人就这么你一我一语,谁都不肯让步,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郑太后刚开始还劝两句,后来干脆嗑起瓜子来,瓜子皮噼里啪啦堆了半个痰盂高,津津有味看完最后这一出大戏。
坐在回宫的马车里,郑太后才对此发表见解:“不是冤家不聚头,如今是两滩浑水做了一家人,大喜的日子,非要闹的这么不体面怪得了谁?”
江窈兜着膝上的小木匣子,头也不抬的附和道:“皇祖母说得是。”
“今儿人人都两袖空空出侯府,”郑太后一眼就看出里头的弯弯绕,“怎么偏偏你满载而归?”
“什么满载而归……”江窈辩解道,“据我所知,寿合宫每个月的礼品清单,宫里头您排第二,都没有人敢排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