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宜是姜钰登基后的年号。
苏琨一愣,顿首道,“回陛下。今日是坤宜三年三月初一。陛下请前任大巫师巫一用羊角卦算得今日乃吉日,此去雍城朝贡称臣……大吉!”
白兰女国旧时以巫治国,巫师擅长卜卦吉凶,祭山求雨,做法消灾等,第一代白兰女王甚至王巫同身,既为女王,又是女国大巫师。
后因白兰女国歆羡中原文化,向其学习规章典志等,巫术渐渐被废弃。但依然留有一脉秘而不传的巫派,平时只做祭祀之用,关键时为女王占卜吉凶,辅助女王决策。
既然这次前任大巫师都说此去大吉,姜钰在上一世便稍微心安,准备妥当之后,去了大雍,然后死在了大雍。
姜钰彻底愣住,还没从重生的惊悚中恢复过来,便被这噩耗给惊得魂飞魄散。
若是如此,那重生的意义又何在?同样是羊入虎口,何苦让她再受一次?
苏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瞅着姜钰神色恍惚,眸光中含有哀怨,以为她事到临头心有胆怯,便多嘴劝道:“陛下,崔相已经为您妥善准备打点好一切,连大雍的那些臣子们上下都送了礼,绝对不会让陛下受委屈!”
姜钰缓缓回过神来,幽幽看着姜钰。
上下打点好之后,便把她送至司徒淳床上。崔良玉可真是用心啊。
罢了罢了!上天毕竟待她不薄,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怎会甘为案板鱼肉?
姜钰猛地起身,一席长发坠入腿弯处,“帮孤穿衣。”
白兰女子身材高大,不输男子。五官鲜明,鼻梁高大,眉眼幽深,与中原女子的娇媚柔弱大不相同。姜钰更被人尊称白兰王花,每次出巡至各城池民屯,民众皆掷白兰于地,为尊贵的女王铺就一条香风之路。
苏琨拍掌,一行侍女官鱼贯而入,轻车熟路为姜钰穿上女王朝服。白兰女国尚白,女王朝服洁白如雪,绸缎质地,其上用金丝勾勒出白兰图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更映得姜钰肤色如玉般莹润。金银珍珠宝石串成的璎珞,悬挂于胸前,垂至腰间,雍容之极。
按照往常,女王金冠由苏琨这位内宫大总管为其戴上。可她刚摸向金冠时,姜钰道:“且慢!”
苏琨手一顿,默默退到一边。
白兰国盛产黄金,白兰女子喜将发髻高高竖起,再根据官职高低配以大小金冠。普通女子则配以金簪即可。
女王金冠乃女王象征。它以白兰花为造型,十片金瓣璀璨绽放,期间花蕊数棵摇曳,一枚镶嵌红色宝石的金簪将白兰金冠牢牢束于发髻之上,可谓精美雍容。
姜钰缓步走至金冠前。她的脑海里猛然闪过苏琨头戴金冠,坐着御辇,招摇过市走过王城大道的样子。这枚金冠被司马淳夺走,后被以回礼送至白兰。崔良玉以此为聘礼,将苏琨迎进王城宫碉,女王金冠成了她凉国王后的后冠。
姜钰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猛跳起,哪里肯让苏琨去拿。
此刻,外面传来急促喊声。
“陛下!陛下!您不能去雍城。此去大凶,非大吉啊!”
姜钰一顿,皱眉问:“外面可是巫英?”
苏琨立马跪下俯首,“是。大巫师已在外等候多时。”
“怎能让大巫师等孤,还不快快请进来!”
苏琨见女王责怪,惊慌磕头求饶,“请陛下责罚!苏琨见王沉睡,不敢惊扰。”
“糊涂!”姜钰拔高声调。
苏琨从未见过女王如此动怒,不知自己哪里做错,赶紧摆手让侍女请大巫师进来,然后可怜兮兮抬头看着女王,望她仁慈开恩。
苏琨见女王压根懒得施舍她一点眼神,后背汗湿一片。
此时巫英疾步进来,跪下俯首,“臣巫英见过陛下。”
女王摆手让人下去,苏琨想留下,却也被赶了出去。
上一世,巫英赶在她启程前,闯入寝宫,冒死劝她莫去雍城。不然国破族灭,再无白兰。姜钰听闻她这番言论,气愤异常,认为巫英危言耸听,扰乱国策,直接让苏琨把她赶出去。她率领朝贡使团刚打开城门,巫英便从宫碉九层跳下,命死当场。
重生后她才知前任大巫师巫一,亦是巫英师傅,竟被人买通,在羊角卦上使了坏,卜出截然相反的卦象。至于被何人买通,记忆中并未表露。
她的眸光越发幽深,不动声色问:“大巫师为何今日才言?”
巫英脸上皱纹沟沟壑壑,此刻蜷缩地更密实了。
她低头道:“臣愚钝。昨夜才卜出卦象。”
姜钰胸口发闷,其实巫英早已卜出大凶卦象,却被师傅巫一关在巫师塔数日不得出,昨夜好不容易从塔中逃出,才于此时闯入寝宫告诉她真相。巫英明知师傅巫一行为诡异,居心不良,但为维护师尊形象,闭口不语,当真仁心。
第3章 003
巫英见姜钰神色淡定,面无波澜,心中甚是吃惊。巫派数百年来不得势,现已沦为祭山祀水时的跳大神角色。
她冒死前来,本不求活命。若女王纳言,她至少对得起手中羊角卦。若女王听不进去,白兰注定覆灭,她也不愿苟活,此刻死了便好。
来之前,她预估后者可能性极大。
“大巫师,可有什么解卦之法?”姜钰沉气问。
“臣无能!”巫英难掩愧疚。
她这一代巫师只能算卦,绝少解卦,这才是巫派式微的根本原因。
姜钰淡然道:“不如,大巫师此刻再卜一卦。且看如何?”
巫英微微一怔,低头称是。
洗手焚香后,巫英恭敬请出手中两枚羊角。此乃神山鹧鸪山上之稀有白羚羊头角所作。中空镂制,手掌可握。弧面为阳,平面为阴。巫英所持羊角沉淀着岁月痕迹,白灰相间,边角磨痕甚重。
卜卦方法十分简单,心里默念所卜之事,同时投掷羊角于地上,以出现之弧平组合为卦象。
巫英恭敬道:“请陛下投掷。”
姜钰并非初次见此种卜卦手段。之前她与南陵国二皇子汤澍的婚事便用此方法求得大吉。
姜钰深吸一口气,默念道:此去雍城吉凶与否,请神灵明示!
手掌一松,两枚羊角跌落于地,与木板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巫英只瞧一眼,便忍不住惊叫一声。知御前失礼,她连忙跪下告罪,“请陛下饶恕!”
“无妨!卦象如何!”
“臣用此法,投掷三次,皆是两枚弧面,弧面为阳,阳卦也。而陛下乃坤,为阴,阴阳相抵,陛下此去雍城大凶。而今时,陛下投掷出一弧一平,一阳一阴,此乃……”巫英皱眉,满脸疑惑。
“此乃如何?”姜钰手掌紧握,语气焦灼。
“此乃平卦。根据卦象来说,此去雍城,有凶也……有吉!”
巫英急道:“请陛下再投掷两次。”
姜钰依次投掷两次,两次皆是平卦。
巫英汗津津盯着见了鬼的羊角,心道这两枚羊角历经数代大巫师,次次卜卦,从未出错。之前她明明卜得大凶之卦,如今为何变成有凶有吉?
她颤巍抬头,“陛下,巫英也不知卦象为何变化?求陛下恕罪!”
姜钰盯着地上平躺着的两枚羊角,她似乎……知道为什么。
她如今再活一世,不就是变数吗?!
“大巫师,既然上苍明示,有凶有吉总比大凶好上数倍。你无需自责。”姜钰走到巫英面前,堪堪扶起她。
巫英顿首道:“陛下仁慈,我女国一定会度过此劫。”
姜钰端坐于殿中,指了指搁置在一旁的金冠,“大巫师,帮孤戴上金冠!”
巫英颤了颤了身体,“喏!”
金冠在手,沉若高山。巫英郑重将白兰金冠戴于姜钰头顶,顿时金辉一片,撒在白缎朝服上,格外耀眼。
此刻,苏琨在外道:“陛下,吉时已到,崔相已在宫碉前等候多时。”
姜钰身形一顿,眸光里闪过一丝冷意,“走吧!”
宫门骤开,初春阳光透进来,落在女王脸上。
飞眉红唇,潋眸深邃,英飒风姿,神态坚定。苏琨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今日女王陛下,变得有所不同。冷色多过温润,霸气多过温吞。
刚她与巫英在内说了许久,按理说,巫英这种失势派,女王平日里甚少搭理,今日女王怎会有如此闲情?莫不是巫英口中所言大凶让女王犯了疑?
她心急如焚,等会一定找时机让崔良玉知道。
宫碉乃是九层巨碉,高达五六十米,期间石板阶梯要盘旋数次才能到达碉顶,普通人上碉且要气喘吁吁,女王尊贵,怎能如此费力。宫碉建造者们苦思冥想后,发明一种快速上下碉楼的方法。
中原地区打水时,通过转动轱辘,拉动绳索,将水桶轻易从井下拉到井上,省时又省力。受此启发,建造者们造数个直径半米余宽的石盘,将中间部分剔除。
而后又于悬崖峭壁处找来粗实麻藤,用桐油浸泡增加其韧性,缠绕在凹陷石盘上。再用上等杉木,制作轻巧结实的框辇。框辇中铺就雪白羊皮。年轻力壮男奴们则拽动绳索,控制上下碉楼的速度。
姜钰端坐在框辇中,巫英在左,苏琨在右,陪之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