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何必如此自薄……”
“我甘之如饴,所以不必劝我。”
男人低沉的话语微微低落了下来,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收到怎样的回答,然而他仍是强自开口,嗓音中已经透露出了些许虚弱。
“便连哄哄我,也不愿吗?”
过了许久,当付峻只觉眼前黑沉着,他身体先前压抑的疲惫乏累仿佛因着心中的失望,终于再度席卷上来后。
他终于听到她怀中的少女,缓缓开口说道。
“臣女,是担心太子殿下的。”
她的话语中仍有未了之意,付峻已经听出了他的莹莹是在说,她只是以一个常人的身份,担心着这北岷国的太子。而这太子无论是谁,她都同样会担心。
然而他的心微涨着,只觉得酸软却也圆满至极。
无论是民担心君,还是她担心他,但至少,他的莹莹体贴地没有把话说绝,而是给了他一个能够自欺欺人的借口。
已经很好了。
男人终于松开了手,卫莹松了一口气,连忙从床上下了来,此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滚热着,仿佛受了风寒的不是太子,而是她自己一般。
当她终于平静下来,叫了外面送药进来时,方才发现男人沉沉地闭上眼,已经再度进入了不安稳的沉眠之中,只是他的手微微攥着棉被,面容不正常的红上出了一层薄汗,此时闭着眼,平日冰冷如川的面容此时如同凡夫俗子一般,显出了如同常人一般的脆弱来,然而即使在沉眠中,他的薄唇略微翕动着,似乎仍在叫些明什么。
下人从她身旁鱼贯而入,然而卫莹全身僵住,有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动弹。
她听出来了,太子口中如同气音般,无力唤出的两个字是——
莹莹。
……
当太子醒来时,她已经在这房中呆了小半个时辰了。
男人的眼迷蒙着,过了许久,视线方才落在她的身上。
已经过了太医吩咐用药的时候,然而听张管事说太子难得能睡上一觉,再加上太医又来看了一遍,说是耽误几个时辰,只要药能好好用了,太子的心结能够解了,这风寒之症很快就会好转。
如今房中无人,太子府的下人特意为她留开了照顾太子的空间余地,卫莹却觉得坐卧不安着,明明张管事已经贴心地送来了几本她平日爱看的闲书,极力劝阻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留下等待太子醒来,都是大功一件,太子在病中喃喃念着的那两字,仍是仿佛洪钟一般惊响在她心中,带出仿佛烧灼的感觉来。
终于,在她又一次转头看向床上的那人时,她终于对上了床上的太子定定望向她的视线。
太子的病症看着像是消减了些,此时他的瞳眸清醒着,面上的烧红略微退了,显出平日里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理智来。
然而一开口,便让卫莹以为他完全好转的想法立刻消散开。
“我以为我方才在做梦。似乎只有梦里,你才会来看我。”
男人自嘲似的垂下睫,挺密的长睫遮挡着他的黑眸,显得越发深冷难测。
若不是太子说的不是近乎是让卫莹以为近于冷嘲幽怨的话,此时他身上散发着与平时无异的冰冷威压压迫而来,卫莹几乎不敢与他再对视。
然而即使没有马上避开他的视线,卫莹举止间也不自觉间多了几分拘谨。
而男人这番话太过露骨,她听着便不自觉地红了脸,眉宇微蹙着,几乎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直觉般觉得,哪怕平常时的太子举止强横些,也不会像病中的一般言行无忌。她倒是宁愿此时面对的是正常时的太子。
毕竟病中的太子此时……比较平时,言语无忌得几乎让她觉得难以招架。
不知何时,她面上已经带上了绯色。
卫莹不愿再听,她起身,便要再叫人进来。
这一次,不知是她隔着男人太远,太子刚从沉眠中醒来,正觉疲乏,还是其它,男人没有再做出阻拦的行动,卫莹心间一松,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彻底松下这口气。
守在屋外的下人早已准备就绪,此时乌泱泱的一群人有序进入,点燃熏香的人点上熏香,负责看病的太医和提着药箱的药痛在旁边守候着,倒水端药换上湿布的下人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职责,除了鱼贯而入时张管事向她行了一个礼,面上几乎明示的哀求之色求她留下来,卫莹快要觉得自己是这些人中的多余而忍不住退下。
有了自己在这些人中万分多余的感觉,她几乎立刻便想要离开这里,然而男人的专注视线隔着这许多人,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带着仿佛灼热的温度,卫莹生出了几分不自然来了,然而想到太医苦口婆心吩咐的话后,她的脚步一转,却是终于在房内选了个离太子较远的位置站定,方才有了些轻松的感觉。
“下去吧。”
虽是侧对着太子所在的床榻上,卫莹却是将蒋太医说的一字一句都听了个分明不漏,而蒋太医说的太子病症略微好转,显然心结已开,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转这些话入了她耳,卫莹心中终于生出几分释然来。
固然她对于太子的情感有些复杂,可在国公府这个身份,她便自然是希望北岷国能够长盛不衰,而陛下染了疯病,那么对于这作为储君即将继承大统的太子,和天下希望皇室安定的百姓一样,她自然也是希望他的身上能不出什么太大差错的。
而从这些时日太子的行事和民间的传闻看来,虽然许多人仍不认可三皇子被立为太子的身份,可她身在国公府,又有着长兄和父亲的言传身教,自然是能够看出这位太子是真心想要做实事,为百姓着想的一位仁厚储君。
这样一位储君,纵使她不愿他作为她的夫君,但是作为储君也应该是合格的了。
卫莹不愿去想太子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她宁愿认为只是政事让他有些劳累,而经过刚才略微激烈的活动,太子发了些汗,这风寒或许就好转了。
而既然太子不久之后便会病愈,卫莹在感到略微的放松之后,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然而在听到太子那句话后,她心中顿时便有不祥之感生出。
果然,不久后,她听到床榻上的男人淡淡发声。
“把药留在这里,你们下去吧。”
“还不快下去。”
看着那些侍人略微迟疑的动作,张管事首先猜对了太子的心思。
在这种时刻,比起那没滋没色的婆子,还有什么比卫姑娘在面前更赏心悦目的吗?
他们这些下人现在挡在这里,自然是挡了殿下的眼了。
很快地,几乎将房内挤满的下人立刻在张管事的催促下,从房内鱼贯而出。
没过多久,这房中又剩下了她和太子两人。
☆、喂药
卫莹背对着床榻, 几乎在太子开口让下人下去时, 她心中便立刻想到了自己先前说的服侍太子用药的话, 她的面上染上近乎羞窘的绯红,不过是在下人退下去时的一瞬, 脑子里便想过了太子开口叫她喂药的场景。
想要拒绝的话语到了口中, 然而因为太子没有开口, 她也不好开口阻止,就在踌躇不定, 不知自己应该尽快去喂完, 还是应该现在就开口留下喂药的侍人时, 她只听见门轻微的一声吱呀声响, 此时屋内又剩下了她和太子两人。
迟迟没有等到预料到的那声召唤,卫莹却是听到男人的脚步之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有些惊慌地回头一看, 脚步虚浮的太子勉强地下了床, 仅着一身单衣,未被束紧的单衣下隐隐透露出胸膛下紧实而如玉石般流畅的轮廓, 太子似乎没有将丝毫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般,因在病中,墨发向后披散着,清减的面容上眉宇冷硬着, 哪怕脚步虚浮, 也硬撑着向那桌上的药走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忍不住向前走着, 搀扶住了太子,透过单衣传来的温度滚烫而炙热,卫莹发现此时太子身上的温度比较刚才竟又高了几分,她没有心思去计较那药为何放得离床边这么远,便轻柔地出声,想将男人重新扶到了床上。
太子微微地闭了眼,面上的疲惫之意几乎是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配合着卫莹的动作回到了床上。
然而男人没有说出任何责怪的话来,她心中的愧疚之感便越发忍不住地生出。
毕竟太子也是一国储君,她既是接了太后的懿旨前来侍疾,若是连喂药也不肯,那也未免太过拿着姑母的心意糟践了些,而如今的她有求于太子,无论她愿还是不愿,太子注定都是她的夫婿,若是在只有她守着的时候太子出了事,那连累的就不仅仅是她,还有卫国公府了。
这般自我开解着,卫莹将自己不自在的心态略微调节了一下,方才开口道。
“臣女伺候殿下用药吧。”
或许是真的在刚才的活动中消耗了过多的体力,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微微睁开了眼,病中的双瞳黑深而清醒,几乎让卫莹以为此时的他与平常并没有太大差别。
然而男人的吐息灼热着,胸膛略微起伏着,方才挣扎出些许气力沙哑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