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怕我死了,就庇护不了你的兄长是吗?”
那声音低沉暗哑得仿佛不像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皇子发出的,反而让人想起声音嘶哑的垂死老者。
然而在心中出现了这莫名的猜想后,卫莹也不由地为着她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
男人眼中沉沉望着她,那双眼中似乎燃着夜中只剩一星半点的火儿,而只需要她随意的一句话,便能将这火星彻底熄灭。
明明应该她是处于下位的那一方,然而在看见男人这般黯淡低沉的神情时,卫莹心中燃起了些许荒唐颠倒的错乱之感。
然而最终,她在男人的眼神下,没有为自己开脱的一丝念头,少女平静地望着他,开口道。
“臣女希望殿下一切平安。”
男人眸中燃到最盛的火光似乎一下子便黯淡了下来,他紧紧地将少女搂入了怀中,然而将卫莹搂入怀中后,感觉到怀中少女温软的身子没有丝毫挣扎,但也没有丝毫顺服靠向他,就如同一具再过乖顺不过的人偶,默默忍受着主宰她一切的人对她施为,付峻便觉得他心头仿佛被一只巨掌紧捏着,窒息得他几乎都透不过气来。
他自然明白少女的这番话,无疑是已经默认了他刚才所问之事。
其实他也没什么能责难的,毕竟现在的自己对他的莹莹而言,也应该是要与那强盗无异,只是倚仗着权势便想让她献出一切的人吧。
然而哪怕如此,付峻也没有产生放开怀中少女的一丝想法。
就如同是溺水者死死地抱着最后一块浮木一般,明明知道自己越发抱紧,却越可能将怀中的少女推得越远。
然而那又如何呢?只要他不松手放开她,这个世上就只有他能够得到他视之如姓名的珍宝,哪怕是以被珍宝外包裹着的火焰灼烧作为代价,他也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放手意图,毕竟,只有他才是最先拥有也是最不顾一切地守护着那个珍宝的人。
付峻的眉宇冰冷紧锁着,忍着着被烈焰灼伤上心头的痛苦,沉沉开口道。
“我能做到许诺给你的一切,只是,我也要你答应我——”
男人温热的气息传到少女耳边,少女敏感地挣了一挣后,却是乖静地没有任何动作。
“在那之后,你不要再以别的身份自居。”
付峻将手顺着怀中少女如凉水一般柔顺而微带着些许凉意的黑发抚下,却是终于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中已久的愿望。
“你只要当好——我的妻子,就可以了。”
“莹莹。”
男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轻如蚊讷,然而其中的深刻感情却强烈到几乎让卫莹难以忽略的地步。
卫莹只觉脊背一寒,有了某种仿佛被拼命睁开眼的恶鬼紧紧抱着,要将她拖拽到黄泉之下的森冷感觉。
然而紧抱着她的男人气息又是何等的强烈而炙热,几乎和那让她毛骨悚然的感觉相对着,仿佛那种感觉只是出于她荒诞不经的错觉一般。
而最终,她也只是在心中叹一口气,却是没有开口回应那人恨不得将她融入骨髓的力道。
☆、心病
而自从那日莫名其妙的见面之后, 三皇子再也没有在她屋中突兀地出现过, 而她也得了数日的安宁, 然而这安宁终究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很快便被打破了。
“如今外面正下着小雨, 太后怎么忍心宣小姐在这般寒冷的时节进宫?”
眉烟一边小心地为少女抚平着着外袍的褶皱, 一边皱眉小声地咕囔着。
自从眉烟昨夜听到太后今日宣她入宫, 就一直不满地在她耳旁嘀咕着到现在了。
而卫莹心中此时也存着些讶异,毕竟这段日子春雨连绵着, 略带着寒意的春风吹入骨让她也觉得身子有些畏冷, 而姑母做事体贴, 以往也是记得她的习性, 在春寒之时较少会宣她入宫陪驾的。
然而这一处毕竟不是她的府中,因着那日画舫旁诸多侍女的表现, 她虽面上不显, 心中却也对她们的行为生出了些许芥蒂,此时眉烟在她身旁小声嘟囔着, 卫莹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却是无声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能在此时多言了。
收拾齐全后,宫中等候的马车已经在静柯寺外了。
脚下踩着青石板上坎坷的水迹,不过一出门, 卫莹便感觉到了那如酥小雨中透进的森凉寒意, 她刻意地放慢呼吸,轻裘之下的身子不自然地紧缩着,却是在眉烟关注的眼神下强忍住不适地摇摇头, 露出和以往无异的笑意来。
宫中来接她们的人和以前不同,似乎也换了一批,至少瞿侍卫应该不在那些人之中了,不知为何,卫莹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她顺着脚凳上了马车,进入到安然平静的马车中时,再感觉不到带着刺骨寒意的春风吹入她身体,面上方才逐渐地再有了血色。
在马车略微的颠簸,她们一行人顺利地到了宫门前,然而与之前不同,之前哪怕是审查,也是过了宫门后才命她们拿出令牌,然而这次早早在宫门前便有了结成冰冷队伍的士卒,而在拿过她们的令牌看察后,那为首的身着齐全兵甲的男子还拿过了太后赐下的信物仔细查看着。
卫莹从那人仔细而丝毫不害怕会得罪她们的面色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然而她面上不显,在和眉烟下马车缓步入宫之后,看到沿途随处可见的兵甲齐整的士卒守卫着,在绵寿宫之人在面前远远带领下,到了略微远离他们的一处后,她方才低声地在眉烟耳旁开口道。
“眉烟,到了绵寿宫后,一定要慎言慎行,知道吗?”
眉烟从少女攥紧的略带着寒意的指尖感觉到了少女的决心,虽然不明白她家小姐为何如此慎重地叮嘱她,然而看着那些站立着面含煞气的武夫,她不由也白了几分脸色,小心地应道。
“我知道了,小姐。”
听了眉烟这句答话,卫莹心中方才安定了下来。
在宫门处看到那被层层兵甲守卫的景象后,卫莹便已经明白,或许宫中发生的一切,比民间所传的谣言还要可怕而惊险,毕竟一位正当壮年的皇帝发了疯病,不仅对于朝野,哪怕在后宫之中,也应该是与惊涛骇浪无异的一件几乎可以主宰千万人命运的事情。
而在这确立皇储,也几乎与确定新皇无异的时刻,贵为太后之尊的姑母,此时也应该是处于惊涛骇浪的顶端,在这般想法之下,她甚至觉得在绵寿宫中看到何种沸腾的景象,都不是一件太过惊异的事情了。
想到姑母此时面临的处境,卫莹只觉心中也是一片感同身受般的沉沉和担忧。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当真正到达了绵寿宫后,宽敞而恢弘的宫殿一片沉静,竟是要比平常还要静上几分,侍女带着路,她和眉烟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殿中,然而一抬头,卫莹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影,却发现被姑母宣来的,不只是她一人。
在看到男人挺拔如高松般的身影时,她第一的反应便是那三皇子为何会在殿中,然而等那男人平静地转过身时,少女方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那人。
然而还没等他明白为何这绵寿宫中有外人出现,姑母还要召见她时,只见那眉眼平淡,身子高直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黑沉的眼中却是陡然亮起了一抹神采。
傅闻辰将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心中对着这趟宫中之行倒也没有了那么不满,他面上软和了些许笑意,终于启唇说道:“可。”
而听了傅闻辰的这句话,内殿中提心吊胆着关注着事情发展的碧云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她吩咐着让如云般进来的侍女们端上茶水,却是收拾着面容,缓缓出去后朝着傅闻辰一施礼,然后便对着还有些摸不透详情的少女说道。
“卫小姐,过来见过贤王的二公子。”
听着碧云说起贤王,卫莹心中便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传闻贤王和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而先帝最想要立的是贤王,然而朝中推举以长为重,最后也只能立了当今圣上为储君,而在先帝未病逝之前,便有过几次想要废黜圣上的举动,只是被朝臣劝阻了下来,然而即使如此,为了护住他最疼爱的这个孩子,先帝也仍是分给了贤王最为富庶的黎州和黎州驻扎的兵队兵权,甚至将此写入了圣旨,这些都是已经在民间传得谣言四起的了。
而如今这等敏感的时候,当今圣上一被传出疯病,这贤王的二公子便现在了绵寿宫中,难不成,姑母心中已经属意了那个位置属于贤王?
这般想着,卫莹心中担忧,毕竟国公府已经算是被绑在了三皇子一脉上,然而若是姑母属意了贤王,那两者相争之下,岂不是一定要有一方沦为这相斗之下的败者?
卫莹是丝毫不怀疑三皇子的手段的,毕竟他能将牵扯到造反之事的兄长解救了出来,已经说明了他的手段如何可怕,然而当朝以孝为先,若是有着姑母的偏帮,贤王倒也未必就一定会是输家,而若是事情真的到了这般地步,无论哪一方胜,哪一方败,血脉相连的家人和从小疼爱她的姑母自然都不能两全。
一想到这里,卫莹心中沉沉,却是一时未来得及再想碧云姑姑面上那殷勤引见的笑意和那贤王二公子说出的那句话到底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