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给我。”
卫莹在心中暗暗一叹,却是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此时她脑中的困意已经荡然无存,然而沉沉升起的便是对眼前三皇子强横态度的厌倦。
罢了,左右她已经在三皇子的画舫之上,哪怕三皇子真的想做什么不轨之事,她也没有任何反抗的理由和力量。
而且,她仍有求于他……
这般想着,卫莹心中便生出了些许对自己的厌弃。
她压抑下心中莫名升起的复杂情绪,缓缓地松开紧攥着锦被的手,最终将手伸出。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不是想象中的戏弄般的粗暴,男人握住她手的力道轻柔而温和,宛如小心翼翼地怕捏碎了她似的。
他如临大敌地蹙着眉,手上的伤药却是以极其轻柔的力道涂抹上她的手腕,这力道太过轻柔,那肌肤传来的温度也太过炙热,乃至于她甚至再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恶感来。
卫莹复杂地抬眸,三皇子身子端正地坐在她的床榻上,青丝被发冠束得整齐,没有丝毫杂乱,宛如他面部冷硬的轮廓一般,透着旁人望而生畏的冷冽气度。
然而他只是将视线专注于她的手腕之上,目不斜视的垂下眸,定定地揉着那指引留存的手腕上,宛如就是再纯粹不过的为她涂抹伤药而已。
男人指尖带着一层薄茧,指上的温度却是与他寒冽伤人的冰冷不同,是极其烫人的灼热,偏生那药膏在涂上时带着些许微凉的清凉,在他将那药膏缓慢涂抹揉搓开后,在那一点的清凉弥漫开后,卫莹更能感觉到男人握着她的手腕传来得灼热得近乎烫伤她的温度。
卫莹不适地转动着手,想要将手从那灼热的力道禁锢却没有伤及她的男人手中抽出。
三皇子却在此时抬起眼,眉宇冷冽,不过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在那摄人的深沉黑瞳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卫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旋即便打消了抽回手的想法。
然而大概是从她的寒颤中误会了什么,男人接下来的动作便加快了几分,待到将她腕上几道浅浅指痕都涂抹上伤药之后,付峻开口,不容她拒绝地出声说道。
“睡吧,我守着你,等你睡了再走。”
男人身姿挺直,说着这话时话语中便不由带上了不容人违抗的命令般的语气。
卫莹不明所以地蹙着眉,不明白为何三皇子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般仿佛是她请求了他,他才开口留下的话语。
然而她也确实不想再与这位三皇子相处着下去,想到先前他说出口的话语,从未有一次被收回,卫莹也打消了让男人收回这句话,现在便离开的心思,她没有多少反抗心思地躺下,然后顺从地闭上眸。
出乎卫莹意料的是,明明是一个不熟悉而且态度强硬冷冽的男人在她身边,奇异的是,她心中倒也没有生出多少恐惧之感,大概是已经对三皇子这般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有些习惯了吧。
当她闭上眼时,感觉到男人的目光长长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时,竟恍惚间觉得像是自己身上失去的一块被补足一般的安宁,宛如在无数次睡梦中,男人便以着这般亘久而沉默的姿态默默守了她无数个日日月月。
而在这长久的无声的注视中,她终于如同被保护着一般感觉到了深深的安宁,仿佛男人的视线对她而言,是一种熟稔而不容或缺的已经几乎融入了骨血的存在,
这,也未必……太过荒唐了吧……
在朦胧中意识到这种感觉产生时,卫莹便不由产生一股几乎害怕那目光的主人离开的恐慌之感,而在那很快便进入的睡梦之中,她将床边平静地注视她的男人面容,恍惚间和那人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
而在睡梦中,那人也是这般不苟言笑的冰冷沉静面容,然而每每望向她时,都会给她无可替代的安心之感。
然而或许是自己也意识到这般想法又多么荒唐而可怕,少女眉宇微蹙着很快放松开来,却是终于沉沉地陷入了安眠之中。
付峻定定地望着床榻之上少女神情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因为他已经这般看着他的少女无数个日日月月,所以他已经能够从少女的些许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神态中,无比清楚地判断她是否已经陷入安眠。
☆、造访
从画舫中回到静柯寺后, 日子似乎便是如同先前一般平静如水地过去了, 没有外界过多的纷扰, 家中传来的信件寥寥,却也在提到她兄长已经出了狱, 如今家中一切安稳, 不需她太过操心。
而在这般地平静之中, 卫莹总以为那一夜和三皇子相处的种种或许只不过她的错觉,然而随着她一起被送回来的那一盏河灯和伤药告诉她, 那个眉眼深沉, 望着她时似乎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的三皇子不是她的幻想。
三皇子再没有在她面前露过面, 仿佛已经将她彻底遗忘干净, 而那日他种种奇怪的表现,仿佛只是醉酒之言, 到了醒来时, 或许他也不再当真,抱着这般侥幸的想法, 卫莹倒也逐渐习惯了在静柯寺中的日子。
然而这般平静就如同暴风雨的前夜,特别是在最近,卫莹心中总有种惴惴不安之感生出,让她觉得日子的平静之下, 积蓄着一股难以想象的风浪, 然而眉眼和侍女们种种平静的表现,又让她以为不过是她多心的错觉而已。
……
庭院之中移来了些许花草,侍女们都说是静柯寺中这些日子收了一些达官贵人的花草, 多余的实在伺候不下,听说她们的小姐也侍弄花草,便给她送了几盆了,卫莹看着侍女们兴致勃勃的面孔,心中产生了几分犹疑,但在偶尔外出时,确实见到静柯寺中密密摆好的奇珍异草,也只能认为真的是哪个达官贵人仗着权势真的向静柯寺中送了这些无用的花草来,这些倒也真的帮她排解了日子里的许多苦闷。
卫莹专心侍弄着花草,偶尔捡起一些已经荒废许久的刺绣来做,不过随意绣些花鸟异兽,有时不过简单的几针,倒也不急着完成,便放到一处,然后分些注意力看着托国公府的人带来的她书房中的一些书,倒是觉得比在国公府的时候要自在许多。
然而眉烟看着她家小姐沉静而有条不紊地处置着所有事务的时候,心中却不免地有说不出的忧虑产生。
“小姐……”
眉烟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女侍弄着花草,忍不住出声。
卫莹一边平静地剪着多余的枝叶,一边出声问道:“怎么了?”
眉烟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察觉到的异样,她只能懊悔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眉烟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是我觉得,小姐这些天里,瞧得有些……”
“有些什么?”
少女的语气中没有责怪的口吻,然而她越平静,眉烟心中就越是惴惴不安。
眉烟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小姐瞧着不像难过,但……但就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卫莹笑着摇摇头,却是开口说道:“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觉得以前浑浑噩噩的,无论是看见的,或者是相信的,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少女的眸光在那刹那间仿佛变得格外遥远,最后她只是叹息着说道:“于是趁着现在还能自主的几日,就想变一些活法。”
卫莹转头,少女的面容清丽柔和,眸光波光潋滟,仿佛盛着一潭春水,眉烟在那眸光中滞住了,虽然仍是不懂她的小姐是什么意思,可只要她的小姐开了口,哪怕是说太阳是方的,她也会恍然大悟地赞同下来,如今从小姐口中得了解释,虽还是有些忧虑,眉烟还是讲她心中的些许担忧放到一边了,她又兴致冲冲地讲起了些许听到的传闻。
“对了小姐,”眉烟小心地凑近卫莹的耳边,带着仿佛要告诉她一个大秘密的神情低声说道,“我从那些来往静柯寺的贵人那里听到一个天大的传言。”
卫莹不由失笑着摇摇头,眉烟总是喜欢将她听到的消息夸大其词,渲染得神神秘秘地告诉她,然而左右也不过是些侍郎的女儿和哪家的庶子生了情意,传闻要私奔这类毫无根据的传言,然而毕竟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卫莹没有打断,任由她说了下去。
眉烟仍是兴致勃勃地说着,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庆幸的喜悦:“民间许多人都知道了,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啊——
当今陛下,好像得了疯病,不少朝臣现在已经在讨论要不要另立新皇了呢,幸好小姐当时选秀的时候没有被选上,不然现在……”
卫莹蹙了眉,她没有料到这次眉烟没有骗她,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消息,可她在绵寿宫里见到时,那位身体康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象,不对,想到那日选秀时那人眼下的青黑,卫莹便觉得或许这件事并不是只是民间的谣言,可关于皇上身体的事情应该是一件紧要的大事,为何这件事能够被那些贵人随意散播开,而且广泛得竟能让眉烟都听见呢?
卫莹心中便有了几分不安,她望向眉眼,小心叮嘱道:“如今是多事之秋,这些日子你也不要再出这院子了,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