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语未完,卫莹突然顿住,她陡然地想到,如果皇上真的得了疯病,日后又会是谁继承大统。
毕竟北岷国的太子从来就立不长久,今上登基之后更是两废大皇子的储君之位,如今宫中储君之位空虚,而宫中的许多皇子在民间倒是没有多少名声流传,如此,若是论可能,倒是以五皇子之前都已经成年的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可能最大。
然而,若是那三皇子当真争得了储君之位,想到那本以为能逃脱掉的后宫纷争终究还是避不过去,卫莹便觉得哪怕是面前的奇花异草,都不能燃起她的丝毫兴趣了。
然而若不是三皇子登上那储君之位,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据娘亲所言,国公府这些日子和三皇子走得如此近,三皇子还多次出手旋斡营救她兄长,若是这些举动落在了有心人眼里,她们府上估计也会被打上三皇子一党的标签,到了新皇继位,若是那新皇不是三皇子,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府上难道不是比被造反的那人牵连时还要危险吗?
卫莹心乱如麻,到了这时,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希望那新皇便是三皇子了。
然而慌乱也是无用,毕竟那皇位争锋也是皇子间的事情,不用说她,哪怕是国公府也没有插手的能力,如今她们只能呆在这狭小的一方之地,等待那可能的腥风血雨之后的结局。
然而终归是没有侍弄那些花草的兴致了,卫莹带着眉烟,怏怏回到屋中。
却没料到在此时,她见到了一个在她想象中应该处于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的朝局博弈中。绝不可能在此处出现的人。
男人在屋中站着,身姿笔挺,弧度冷硬的轮廓中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冰沉,此时手上拿着她前些日子绣着的锦帕看着,眉宇沉凝着,似乎在那如同冰川般平静冰冷的面容之下,还蕴藏着涌动不明的暗流。
卫莹只是一怔,却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见过殿下。”
少女清润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付峻复杂的心绪在清润柔和的声线中无声无息地被安抚了下来。
“不必多礼,我闲来无事,就想来看看你。”
卫莹低着头,却是没有回应他的答话。
付峻一怔,却是明白过来她已经听到了外界纷纷扰扰的传言,如今只怕还以为自己要期瞒于她。
男人心中暗叹,这一世,他每次和他的莹莹相处,他们之间似乎都有说不明道不清的阻碍隔着,而且每道阻碍似乎都将他们的距离拉远了些。
这般无稽之谈只是出现在脑中片刻,付峻便将它忘去,他摇摇头,开口说道:“宫中之事,你不必担心,哪怕我败了,我也保得住卫府。”
这应该是自己希望得到的承诺,然而不知为何,卫莹只觉心中沉沉,没有多少庆幸的心思。
毕竟三皇子固然如此承诺,可等到新皇清算,哪怕三皇子得了皇帝的再多恩宠,到了那时他只怕也是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指望他还会记得今日的这番承诺呢?
然而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三皇子看着她的这般表现,冰冷的话语中却是难得的带上了几分温度。
“不用担心我,我若不是没有把握,现在也不会在此处。”
显然并不愿意将出宫的时间都耗费在这般苍白的谈话上,三皇子话锋一转,却是开口说道。
“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男人如刀锋般寒凛的轮廓之中,当目光投向手上的刺绣时,浮现出了一层连面容的冰冷都不自觉放软的笑意。
☆、拥抱
“这是绣给我的吗?”
男人开口, 似乎极其自然地开口问道, 然而未等卫莹回答, 他轻捻着那绣品,如寒冰般紧封的眉宇之中已经带上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卫莹一怔, 她不明白为何三皇子能用如此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出这般……毫无自知的话语。
然而这也不过是她随意绣的几笔, 在这争储动荡之时, 她自然不会因为这绣品和三皇子起什么纷争,然而卫莹也实在不明白到底她绣的哪一样, 让三皇子产生了她是绣来给他的错觉。
少女抬眼一望, 却发现三皇子手中拿着的, 也不过是半朵并蒂莲而已。
而看到这并蒂莲, 一些尘封之事被勾起,少女的神情显出了些许恍惚。
昔年哪怕在刺绣之上她已称得上是手熟, 然而所见不多, 哪怕是刺绣能绣的也不过只有这寥寥几件,而她早已将自己视为那人的未过门之妻看待, 倒是逐渐看淡了所谓的矜名,两人间偶尔通往的信物,倒也毫不忌惮地用上了这些只有民间夫妻才能常用的象景。
然而终归是有些女子含着的羞涩的,所以鸳鸯这类象景倒是从未用过, 而用来传情的, 也多是这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装着红豆的香囊。
想到了过往那些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的心情和回忆,少女垂下眸, 神情恍惚中带着些许失措,仿佛不明白她为何站在这里,也不明白为何此时拿着锦帕的三皇子竟恍惚间让她想到了早已不可能出现的那个人。
拿着锦帕的男人低下头望着已经比他记忆中容颜还要更为出色的少女,他轮廓冷硬的面容宛如被阳光镀上了一层不可靠近的金辉,然而在望见少女柔软清丽的面容上现出的怔愣神情时,男人如同冰川般常年不化的面容更加柔和了下来,显出了旁人难得一见的柔软来。
男人的话语仿佛从胸膛中沉沉透出一般,便连一尘不变的冷冽话语似乎也难得的染上了金晖的暖意。
“我很喜欢。”
男人的这句话声量不大,卫莹却从那过往的幻象之中被惊醒,她眸光如同蒙了一层水雾一般地抬头,却是前所未有地认真看向她面前这个身姿笔挺,认真望向她的三皇子。
而眼前这人,不是他。
意识到这一点时,卫莹感觉心中类似于空茫的感情猛然卷起,几乎要吞噬干净了她心中的一切,让她竟猛然间对自己的想法产生几分厌恶到极点的感觉来。
哪怕付峻真的是欺瞒于她,可她这般轻易地在那人离开之后,就随意地认为将眼前之人和付峻看错,那么自己和欺瞒她的人,又有什么优劣之分呢?
心中的一切纷纷扰扰,在到达一个释放出来的点后却突然没有了方向。
卫莹陡然想起,这世间的一切纷杂,在那已经永远离开的人面前,其实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
而她斤斤计较的一切,除了死后再向那人讨要一个回答,这世间,还有谁能给出让她真正心服的答案呢?
少女的眼陡然变得极静,让人望着便陡然想起墨画中松竹间隐着的淡淡一笔来,是万分浅淡而又随时可能从眼前消失开的一抹颜色。
付峻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仿佛他抓不住面前仅在咫尺的少女的不安来,他开了口,却是带着些许轻柔意味地问道。
“帮我绣一个香囊可好?”
男人的话语冷冽着刻意放缓,却是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却没料到他身前的少女婷婷施礼,却是极为沉静地答道。
“臣女遵命。”
付峻握着锦帕的手缓缓抓紧,他的眉眼黑沉着,似乎积蓄着沉沉的风雨欲来之势,看着倒是比先前开口时还要让人胆战心惊了几分。
“遵命?”
“我若是不下令,你便……”
然而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番问话有些可笑来,付峻不自觉地收了口,只是他仍沉沉地望着她。
看着男人的这副能令幼儿止啼的阴沉样子,她脑中竟生出了不合时宜的仿佛得不到想要东西的孩童,仍然在原地踌躇着,似乎仍在等待他等待的人万一心软的可能。
然而卫莹只是沉静如水一般地对上男人的眼,她柔和一笑,眼中却是没有盛着多少暖人的笑意。
而见过了他的莹莹真心的笑意之后,付峻自然是一眼便分辨得出来这笑意中的真心有多少的。
他看见他面前的少女柔软仿佛带着幽芳的檀口轻启,却是吐露出几乎冷静到无情的字眼。
“还请殿下——记得许诺过臣女的两件事情,事情办成之后,无论殿下再要如何,臣女都不会再有二言。”
卫莹尽可能斟酌着不伤及三皇子颜面的说辞说道,然而在见过她真心依赖的款款软语之后,付峻如何能忍受她平静得如此冰冷而疏离她的样子。
男人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按着她到了怀中,而除了刚开始下意识的挣扎一下后,被那淡淡冷香包裹的炙热气息强势搂住,卫莹没有再有任何异动。
然而她越是如此不做挣扎,付峻就越发觉得他抱在怀中的人仿佛飘渺的云烟一般,哪怕抱入了怀中,也有不真实的虚幻之感生出。
而在这片寂静之中,付峻终于明白了她先前担心他的用意。
男人凝眉,眉眼深沉而冰冷,他终于放开了禁锢着少女的手。
卫莹感觉到了他此时的松动,便以为三皇子真的想明白了,她便也顺从着根据那松开的力道退开了几步,平静地按紧因着男人刚才的举动而有些摇动的步摇。
三皇子终于开了口,然而他口中的每个字都低沉压抑得仿佛从胸膛中透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