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不能总顾忌自己一人,想到家中急迫等待着兄长的娘亲和两位还在狱中的兄长,卫莹对着侍女中的一人,轻声问了出来。
卫莹看出了这位侍女在众多侍女中隐隐为首的气势,也明白了问她是最能得出答案的。
果然,被她问话的侍女小心抬头,似乎顾忌着卫莹心情地谨慎说道。
“案子,据说还在被何大人审问之中,”望着卫莹面上微微忧愁下的神色,侍女连忙急着说道,“不过三皇子殿下说,他一定会在此事中尽力旋斡,还您的兄长一份清白的。”
“三殿下当真如此而言?”
卫莹微带着急盼地问道。
不知为何,被她望向的侍女忍不住面色一红,望着少女柔软的黑瞳中,侍女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对,三殿下就是这么说的。”
少女眉烟微弯,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意。
侍女望着少女如同散落着余辉的溪水般涟滟清丽,不禁让人心动神曳的面容,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竟觉得那些话语咽在了嘴旁,不忍心少女那带着笑意的柔和面容上蒙上任何不好的颜色。
看着那侍女久久不言,一个与她交好的侍女想到三皇子冷冰冰吩咐下来的话语,连忙为她补救道。
她一咬牙,出声吸引了卫莹的视线。
“只是,小姐,奴婢听说,”她将吞吞吐吐的神色演得逼真至极,莫名得却不敢直面上面前少女清澈如水的黑瞳。
“听说什么?”卫莹忍不住问道,话语中多了几分焦急意味,嗓音却仍然柔和动人至极。
“胡说什么?”
那个最初问话的侍女察觉到她旁边那位侍女的回答,有些熏热的脑中陡然冰冷了下来,忍不住朝着那人训斥道,那位侍女惊恐地跪下,摇摇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你们,要瞒我什么?”
卫莹蹙眉问道,轻和的嗓音中却是多了一分清冷。
那位训斥的侍女顿时跪下,听了卫莹这话,也跟着抬起头,连忙请罪道。
“小姐,不是的,只是……”那位侍女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在她直视平和的眼神中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卫国公夫人,”侍女斟酌着字词,方才继续说道,“她打算——将您私奔逃家之事,宣扬出去,以用来洗刷卫国公上的污名。”
少女微微带着些许红润的面色,此时在听了这句话后,变成失血一般地苍白。
她垂下眸,面上扬起一个让人怜惜的勉强笑意,她用着几近于无的声音轻声说道。
“好,我知道了。”
“你起来吧。”
少女的面色平静之下,透着让人不忍再看的哀婉和清霜之色。
从地上站起的侍女小心看了,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在一夜大雨之后,偶然一瞥间望见的,枝头的簇簇染着露水的剔白如雪般的梨花。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人,只要看一眼,便不会相信这世间还能有人对她说一句重话,就心甘情愿地承认并且相信这人应该是要被人轻捧着,放到心尖上疼护,方才不会让人害怕得仿佛减损了她的半分颜色一般。
侍女从未想着自己还能见到这般人物,嘴边忍不住吐露出的安慰之语就要吐出,却在想到什么可怕之事后猛然收回了嘴边。
“小姐,那新开的梨花,您还看吗?”
少女点点头,纵使面色苍白得让人怜惜,却仍向她们展露一个清浅如露般眨眼即逝的浅淡笑意,她轻声说道。
“带我去看看吧。”
梨花树下,微风拂过,卫莹静静地望着这一数梨花,目光却不知怎么的,落到了树下刚刚吹落着的梨花花瓣上。
在这世上,终归不是每一簇梨花,都能在平稳地走完开花直到凋谢这一过程的吧。
人情冷暖,就如同这一树梨花一般,何时被吹落下来,自己也是不能控制的吧。
既然如此,似乎就不应该还有什么怨怼之心了。
如果要救她的两位兄长,代价便是舍弃她的话,她也是能谅解娘亲这般做法的。
然而,终究,还是有些不能看淡啊。
此间事了,卫国公府只怕她是再也回不去了,而她的娘亲和兄长,也未必还想看到她这个有辱门楣的人。
若是遁入清门,她尘缘未尽,只怕有辱了这神佛圣地,若是不遁入清门,这天下之大,何处又能是她的容身之地呢?
这散落下来的梨花倒是好,终究是从泥中来,最后也终究回到泥中去,倒是再简单干净不过了。
而她,在世间非议之间,最后又能落到何处呢?
她的命,原来自始自终,都不能如己所愿。
……
就这样静静看着梨花不知多久,最后卫莹还是选择回到了屋中。
先前醒来时的欣悦心情,如今早已消散了许多。
哪怕在这庭院之中,她的衣食穿着都没有比在卫府的时候差上多少,卫莹仍是有些疲倦地睡去了。
安神的熏香在薰炉中缓缓点起,不知何时,少女蹙起的眉间终于恢复安眠的姿态。
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床榻边缘,仿佛喃喃自语,又仿佛慎重再不过地承诺道。
“再等一等,莹儿,”
“再等等,”
“我就能在所有人面前实现迎你为妻的承诺。”
“而在这之前。”男子低头,如蜻蜓点水般克制地在少女额间上珍重一吻。
“我要先拔除干净,那些伤害你的毒刺。”
……
从睡梦中醒来,卫莹觉得头脑沉沉的,窗柩中已经隐约能望得见瑰丽的夕阳光色。
她在卫府的时候,侍女一向谨守着时辰,按时来叫醒她,她却是从来没有在午后有过如此漫长的安眠。
这也许应该是让她心生不安的,然而卫莹只觉得心神放松的,宛如被极为可靠的万分安心地守着,所以不用有任何戒备,不用有任何不安的,只需要继续安眠下去,便能放任自己沉浸在那惬意的安眠之中。
而她,竟是难得的在午后这段安眠的时间里,再梦见了那人。
屋子里是很静谧的,然而这静谧之中,却又透露着一股让人极其安心的意味。
仿佛能让她什么都不想,便自顾自地放任自己继续沉浸和回味在难得的美梦中去。
然而想到上午听到的一切,卫莹心中微微沉着,感觉到了一股极其迫近的失落之意。
今后,如现在这般闲适,无需有任何烦忧的日子,只怕她是再也不可能遇得到了吧。
少女的面上浮现出日色覆上,虚幻般美好而遥不可及的笑意。
既然如此——
便让自己再这般多沉迷一刻。
等待结束的那一天,再清醒过来吧。
然而仿佛是上天都不让她如愿一般,不过安静地躺回床榻之上,闭上眼的一刻,门上便传来了侍女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金镯
侍女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少女梳妆,一边压抑着面上的喜色,轻声说道。
“小姐,三殿下那里传来一件好事呢。”
卫莹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对于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但为了不拂侍女的一片心意,她还是微微柔和着面色,垂眸问道。
“什么事?”
看着她的面色,侍女小心翼翼地说道:“三殿下,三殿下说他已经把您在这里的事情托讯告诉给卫国公夫人了,并且答应会尽力救两位少爷出来的。夫人很高兴,让小姐您在静柯寺中多留一些时日呢。”
“而且三殿下劝阻了夫人,”侍女带着欢快笑意地说道,“夫人也答应以后不会再对小姐动手,也不会轻易训斥小姐了。”
侍女如同献宝一般,小心翼翼掀开梳妆台上一处红布盖上的金镯。
“这是夫人专程捎来给小姐您的,说小姐您蕙质兰心,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卫莹怔怔的望着,她怎会不认识这是娘亲手上的金镯呢?
还记得那时娘亲笑容慈和,却是字字句句的吩咐了她,这祖传下来的金镯,便是只传给女儿的。
然而,是只有出嫁的时候,才能给她的。
听了娘亲的这句话,再看着那静静躺在红檀盒上的金镯,她怎么还能装傻,装作不明白娘亲的意思呢?
望着面前侍女如同讨赏般殷切望着她的笑容,少女收回视线,望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她一向是不清楚自己长得有多好的,只是从出生来就一直被人捧着夸赞着自己的容颜有多么出众,日后会惹得多少俊杰倾心。
那时候年幼无知,只觉得人面上总带着笑意,便应该算是是长得不错,至少也算得上是极为温柔而怜人的人吧,这样的人,应该才算是真正的美人吧。
可是现在想来,有着这样的容颜倒也是不错的吧,至少别人看了,总觉得所有人都会被这颜色迷了一般。
然而,若是有一日,她连自己这分仅有的容颜都没了用效,最后只会落得比从未有过这分容颜还要凄惨的下场吧。
卫莹静静地想着,终于在铜镜面前浮现出了一个真心的清浅笑容。
少女的轻柔嗓音静静响起,如同雨滴打在人心上一般的温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