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了少女以往那些俏皮话,眉烟只是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笑着试探道。
“小姐,是要回去了吗?”
少女面上的那些许笑意,就如同天上虚浮的云烟一般消散了开来,她的眉眼是郁然的,然而在那郁然中,却又透露出被月华映照出的光洁柔美面容来,显得那一颦一笑就如同如水的月光一般,在皎洁高净中又映出了仿佛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吸引着人的柔和轮廓。
少女转头望着眉烟,那一眼的吸引仿佛就让眉烟以为自己到了碧波春水之中。
“我们,回不去了。”
这话是极其清晰的,然而因为那说的人的格外温美清丽,那话便显得极为飘渺,眉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家小姐说的是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准备什么措辞,便见少女将衣袖微微掀起,将一截皓腕露给她看。
“眉烟,你还记得娘亲要留给我的金镯吗?”
眉烟微红着脸,却是在那截皓腕上怔愣了许久,方才明白了过来,她面上的血色也极快地消散开,显然也明白了少女话中的意思。
“小姐,您,您是说,夫人把成婚时才应该交付给您的金镯,现在,现在便托三皇子的下人送了来?”
少女垂眸,点了点头,被月光柔和笼罩的面色显露出常人难见的柔白来。
眉烟却是因为少女的默认而难以置信地叫着。
“夫人,夫人她怎么可以这么,这么……”
然而极尽了眉烟的词汇,她也找不到一个说辞来形容自家夫人的做法。
然而她也是知道自家小姐这样会有多伤心的,她只能无措地站着,恼恨着自己想不来为小姐分忧的法子。
卫莹却也没有指望她能出多好的法子,如今不过是她心里苦闷,藏着这件事久了,便想找一个人诉说罢了,然而她旁边的那些人,她也未曾有多么信任,如今眉烟回来了,她自然可以将自己的一腔愁绪全部说与她听了。
顺便,也是在为眉烟的后路着想。
“眉烟,你”少女柔和地唤住她,目光如月色一般清澈,此时却显露出了全然为她着想的温和与平静神色“你,可有意中之人?”
眉烟怔怔地望着卫莹,这次却不知道她家小姐话中的是什么意思,只见她家小姐的唇开合着,却是说道。
“哪怕不是这次,我也仍是要出嫁的,只是,可能所嫁之人,权位显耀,却是并非良人,等到回去之后,你若是有意,我想,先为你……”
“小姐,您的是说什么?眉烟不要嫁,眉烟这辈子都要陪着小姐”
眉烟惶急地摇摇头,面孔上却是全无少女应有的羞恼之色,反而只有一片吓急了的苍白,话末甚至带了气急了的泣音。
卫莹看她的样子,恨自己说得早了,此时只怕是把她吓住了,只能连连安抚说是自己说笑的,便也将此时按耐下不提了。
然而眉烟只觉背上一寒,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凶兽盯住的预感从脊背涌上,让她更是惶恐不安,只是此时再往那感觉到的目光处看去,又没看到任何人影,最终只能归咎为是自己想错了。
……
然而眉烟心中到底是把这件事情记下了,从小姐口中得知了这几日的事情的她,明白若是可能,她们还会在这静柯寺中多呆些时日,而这些侍女守卫的主子,便是那深宫中的三皇子。
而在那些侍女们捎来给她来自卫府的书信,眉烟从书信中了解到家中的兄长已经被提名做了府中的一位管事,甚至有了些钱米供着自家孩子认字读些书后,眉烟心中更是不安,她自然知道自家兄长蠢笨呆傻,有的是怎样的能耐。
而这样的事情,哪怕她在小姐身边时,也是不敢多想的,然而听着家中托人写下的来信,让她要感念三皇子和夫人的恩德,让她尽心规劝服侍小姐,她一边就为不该属于自家人得的恩典眩晕畏惧,一边暗暗地感到了心惊。
竟连她这样的丫鬟,都得了这般大的恩典,可想而知,那三皇子如此细致耐心的施恩之下,对自家小姐有的是何种企图啊。
在得了这件事情不过片刻,眉烟就立刻向小姐禀报了这件事情。
然而少女的反应却是平淡,平淡之中似乎透露着淡淡的认命意味。
卫莹笑了一下,口中轻轻地念着:“三殿下……”
“市井传闻平庸无能的三殿下,原来只是虚言罢了,”卫莹叹着气,茶香从壶中逸散开来,“我们都只知道有大殿下和二殿下,却不知道这三殿下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他这般厉害,我倒也是放心了。”
少女这番话如同以往一般既轻且柔,却是让眉烟听得有些不明白了。
待她再问时,却见少女只是笑,然后静静地专注看着茶中漂浮不定的茶叶,宛如看着身处自己一般。
待到眉烟想明白,眉烟仍是皱着眉,带着不安神色地问道。
“可这人心计如此深沉,肯定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吧。”
少女笑了,那笑容中仿佛是对着眉烟的怜惜和对着自己已经认命的平静和从容。
“傻子,我怎还有这般好命,能托付给一个良人?”
少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面色淡淡地望向了庭院处的那棵梨树。
“只要他确实厉害,厉害到能救出我的两位兄长,我的婚嫁,便是值得了。”
“这世上女子,所求的,也无非就是一个结果吧。”
……
那日之后,眉烟似乎就听进了这番话,她从几位侍女中小心翼翼地攀谈着,想要得知关于三殿下的一些情况。
然而她这遮掩也不过是瞒得了她自己罢了,落进了几位侍女眼中,便是再显眼不过了,然而这也是她们殷切所求的,所以她们按耐着喜色,便也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向眉烟灌输着关于三殿下的一切值得众人夸耀和追随的品格。
说的时间久了,便连眉烟也对这位三殿下的恶感没有这么强烈了,然而她家小姐,却是显得一日比一日消沉了。
本来身子就清减的人,如今除了一日三餐,看着这院子里的梨花,便是整日闭眼假寐着,然而却又很少能得到安眠,因此身子更是清减了,然而因着数日偶然一次的安眠,便能一整日都有着说不上的好心情,便让眉烟只能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不敢再劝了。
☆、灯节
而看着少女一天天地清减下去,眉烟心中自然也是不好受的,然而她笨嘴拙舌的,每次望见小姐轻柔地向着她笑,便总忍不住地将自己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而每每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时,方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又忘记了这一件大事。
又一日,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卫莹用完饭,然后陪着她看那院落中的梨花看了几刻,少女面上便显露出了淡淡的疲倦之色。
“眉烟,我们回去吧。”
“小姐,时辰还早,”眉烟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小姐再陪眉烟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少女柔软而温和地应了,然而在她刻意收敛着的倦容中,眉烟仍是看清了她强打起兴趣应答间,眉宇间无意露出的疲倦,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着女子这样清美如画的面容中,显露出如此为旁人着想而强忍下来的疲倦之色,只怕都不会自己的举动再有半分心安理得的吧。
在眉烟又一次强忍着妥协之意,望向少女的那一刻,看着少女柔和黑瞳中淡淡泛着的水泽,仿佛泄气一般的话语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小姐,我,我……伺候您歇下吧。”
少女淡黑的柔瞳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然而她的眸中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如同幼时一般地将手轻轻搭在她手上,在那温和地叹出一口气间,仿佛她所有的心思都被少女包容了下来,然而,最后少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破。
她开口,却是抿唇微微地笑着,然后温和沉静地说道。
“今晚大概是圆月,我许久没有看过了,你也陪我看看吧。”
小姐,小姐……为什么总是这么好呢?好到让人仿佛连对她做的一切都觉得远远不够一般的惶恐难安,惶恐到她竟觉得……下一刻那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人,便会如那神话中的月神一般在她望不见的地方,转瞬之间便飞入月宫一般……
眉烟惶恐难安地想着,然而在那日之后,她再也不敢做出过半分劝阻少女的活动来。
就如同少女温和包容的那一眼,缥缈得如同云层一般遥远,遥远到她……仿佛握不住一般。
“眉烟,你在想什么呢?”
眉烟久久站立在这棵梨树之下,揣度着小姐望着这梨树,心中会想些什么,然后耳边听到这样一句问话,忍不住三魂六魄都仿佛被吓了出来。
“是,是青姑啊……”
眉烟有些被吓住,然后在回头看见那熟悉的沉稳婢女时,忍不住怔怔地开口,不大自然地叫道。
她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些怪异的,明明看着只是个比她大上五六岁的女子,然而在这禅院中的所有侍女都万分尊敬地叫这她一声青姑,仿佛这名字万分地天经地义一般。
她是有些不理解的,然而入乡随俗,便也逐渐学了她们的这些叫法,如今却也还没有多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