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担心冯霁雯,只是起先兄长不在,他身为男子也不好贸然前去探望,所以只是跟着半夏来到琉璃阁,而并未进去看望。
“自然不好。”半夏直言道:“分明悲极,却只闷在心里,是最伤身的。待再扛几日,到时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那可怎么办啊?”和琳犯愁地问。
半夏叹气道:“这种事情,咱们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半夏忽然停下了脚步。
“咱们去一趟我爹那儿吧。”她看着和琳说道。
这话题转得太快,和琳一时有些不解,但还没来得及发问,便被她抓着一只手臂一路小跑了起来。
他看着少女握着自己手臂的手,脸微微红了红。
半夏肤色白,本该也有一双柔软纤细的十指,可因她自幼学习医理,免不了要动手摆弄各类药材药草,尤其她还痴迷于此,于是积年累月之下,手背掌心上便留下了一道道交错的浅浅疤痕,和琳看在眼中,非但不觉得有分毫不好看,还认为尤为可贵。
且他眼下看着这样一双姑娘家的手,莫名还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来。
他家半夏,可厉害着呢。
自今日他匆匆跑回去跟半夏仔细解释了一番糕点的由来并非只这一份,且他压根儿没见章佳二小姐的面,并认认真真地自我反省了一番之后,二人都有些莫名、却又十分默契地豁然开朗了起来。
半夏说得对,她原本是极好哄的,只是他脑子钝,完全走错了道儿。
好在现在拐过弯儿来了……
和琳心底总忍不住甜滋滋地,连带着见到洛河之时,都颇有几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异样心境。
洛河一脸怪异地看着格外殷勤又格外不自在的少年人。
……
和珅换了常服,便带着冯霁雯去了安置玉嬷嬷的凌渲院。
冯霁雯一路上仍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仙跟在一旁眼见着大爷竟也不开口说话,心里不由连连纳闷儿。
平日里大爷明明是最有法子给太太解忧、哄太太开心的……
虽说出了这样的大事,一时之间谁也缓不过来,可这般由着太太一味憋闷,总归不是个法子啊。
“夫人……夫人!”
临近凌渲院时,一道身影飞奔而来,语气着急地喊着。
这是小茶的声音。
“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奴婢正要去禀您呢!”小茶来到跟前,连忙说道:“玉嬷嬷她想不开,不知怎么就摸了把剪刀,险些伤了自个儿……若非是奴婢眼疾手快,只怕她此时已经追随太妃去了!”
小仙闻言吓了一跳,又暗怪小茶不会说话,这个时候还跟太太说提什么追随太妃的话。
冯霁雯的脸色总算有了波动。
她皱着眉,加快脚步朝着凌渲院走去。
小茶跟在后面,看着陪在夫人身边的大爷,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来——玉嬷嬷刚被带回府里来,人还昏着的时候,大爷便差遣了她前来照看,还特地嘱咐她要仔细谨慎,不能离步。
论细心会照顾人,她哪里比得上小醒小仙她们啊?
可当玉嬷嬷抓起剪刀要自尽,其他的小丫鬟吓得脸色苍白不敢靠近、只有她一个人当机立断地冲上前将剪刀夺了过来的时候,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所以难道是大爷一早就料到了玉嬷嬷醒来之后会寻短见,才这般地知人善用吗?
冯霁雯见到玉嬷嬷时,赫然被吓了一跳。
倒非是她伤着了自己,而是她此时坐在榻中,竟是被绑住了手脚的状态。
这干脆利落又粗暴异常的手笔一看便知是小茶的功劳。
和珅留在了屏风外,冯霁雯则心情复杂地走向了榻边。
玉嬷嬷闭着眼,嘴唇紧紧抿着。听到脚步声,也并未睁眼。
“嬷嬷,怎么连您也要这样……”冯霁雯语速很慢,却透着沉痛的无力感。
649 大结局(二十三)
“太妃戴罪一心求死,您如今已被免罪,却还是这般一意孤行。”冯霁雯看着她,万般痛心地道:“太妃远在牢中我救她不及,已要怀憾终生。可您这是在霁月园……我眼皮子底下啊!倘若您今日也出了事,我无法向太妃交待不说,又当如何面对自己的看护不利?”
玉嬷嬷唇角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听得出冯霁雯是真心害怕她出事,也感觉得到冯霁雯此时摇摇欲坠、艰难支撑的理智和情绪。
冯霁雯攥着衣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绪。
“太妃留了遗言,要放您归乡。”她语气不重,却不容置喙地说道:“可在您想通之前,我是不会放您离开的。”
话说罢,仍不见玉嬷嬷有所回应,冯霁雯最后哽咽着说了一句:“您的命是太妃保下的,我必须看护周全。”
她转身之际,榻中的玉嬷嬷缓缓睁开了眼睛。
“让丫鬟们都下去,我有话单独跟你说。”她看着冯霁雯的背影讲道。
四下骤然一静。
转瞬之间,冯霁雯眼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小仙亦是不可置信地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将惊异的吸气声生生憋了回去。
这声音分明是……她该不是……听错了罢?
小茶迟迟地意识到不对劲,还没能完全想通之际,已被她拉着垂首快步离开了此处。
外间守着的下人也都退了出去。
小仙抖着手将正堂的门都小心地合上,去了廊下守着。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玉嬷嬷和冯霁雯,以及坐在屏风后的和珅。
冯霁雯早已转回身去,此刻望着榻中之人,眼眶红极了。
她颤抖着扑了过去。
‘玉嬷嬷’被她撞得皱了皱眉。
“……您怎么?那遗书我亲眼看过了,分明就是您的笔迹无疑……”冯霁雯既惊且喜,言辞混乱不明:“我竟当真信了!”
哪怕面前这张面容分明是玉嬷嬷无疑,可只是方才那一开口一出声,便已是完全推翻了整件事情。
这是太妃,不是玉嬷嬷……
冯霁雯的眼泪簌簌而落,已经大致想通了事情的经过,一时之间,有喜有悲。
“正因遗书被玉儿看到了。”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也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我本意已决,谁知她自作主张,铤而走险。”
她何曾料到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玉儿,竟会在最后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昏迷后再醒来,身边的一切已经全变了。
玉儿没了,况太妃也没了。
那活着的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将绳子解了。”她叹着气说道:“你身边这些丫鬟,一个更比一个没有规矩。”
冯霁雯抬起头来,在她身边坐好,拿帕子攒着眼泪。
迟迟等不到她的动作,况太妃凝声道:“我让你将绳子解了。”
冯霁雯擦干了脸上的泪,徐徐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已是不再想哭了。
她有很多正经话要讲。
现在不是感慨落泪的时候……而是生气算账的时候!
“绳子不可能解的。您不如先说一说,这般不惜命是为了什么?”
况太妃听到她这般竟是有些微冷的语气,再看她脸色,也是紧紧绷着,便不由遇冷则更冷,以更甚的口气答道:“这条命是我的,用不着你来插手过问。”
“谁让您私做主张,非得帮我这一把,到头来反倒将自己牵连进去了?若您被治罪与我无关,不管便不管了,可既与我有关,我不仅要管,还要管到底!”冯霁雯有几分愤然地道:“更何况,您这条命是玉嬷嬷一命换一命保全下来的,已经不是您自个儿的了,您要自戕,也该问问玉嬷嬷答不答应才行——”
况太妃青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堵得。
偏生冯霁雯也被气得不轻。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先前想法子帮您保命,您不愿意,是因不愿让我冒险,不想再横生枝节,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况太妃已经死了,这世上只剩一个秦云之了,可为何在您眼里秦云之竟也是非死不可?”冯霁雯说着,鼻头又忍不住酸涩起来。
况太妃眼神微微一颤。
“秦云之苦了这么多年,眼下极不容易重活了过来,您却这般轻视……”冯霁雯看着况太妃脸上似乎在渐渐舒展还原的五官,一点点没了玉嬷嬷的痕迹,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上眼眶,“……是玉嬷嬷拿自己的命把秦云之换了回来。”
“谁要她来换了!”况太妃语气骤然加重,“我早已拿定主意,她却自作主张……我的命是命,她的命难道不是命吗?一命换一命,这样的蠢事……傻子才做得出来!她自己走得倒是大义了,可有想过活着的人是何等感受!”
她情绪汹涌,是从未在人前表露过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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