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已经簇拥着老夫人离开了,屋中只有她二人在。
“小姐!”盼兰想也没多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
溪光下床扶她起来,“哭、哭哭哭什么!又没、没有死!”她也是高兴坏了,此刻屋中没有旁人也就有些得意忘形,半点不忌讳结巴了。要知道她本来就是个小话唠,寄居在玉枕头时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同自己说话来解闷,而到了这副身子里要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挤”,真是憋死她了!
盼兰被她轻松愉悦的情绪感染,“噗嗤”笑了起来,心有余悸道:“吓死奴婢了。”
“才不会、会会死!”溪光心想她的魂魄来去自由,即便宁家三小姐这身子呆不成了,大不了还是回玉枕。呸呸呸!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才不会回玉枕。现在那块玉枕说不定还在裴溯的手里头,她要是再回去不是自寻死路?
转念,溪光愁眉不展了起来。这种事……其实真是说不准,万一就跟上次一样不受她控制的回去了呢?忽然间,溪光有了危机感,她觉得自己……处境很不安全。如何保证自己再不会回到玉枕,溪光觉得自己须得好好合计合计。
谁想过了三四日,也没有丝毫头绪,倒是许思娇被褫夺郡主封号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皇帝当面叱责许阁老家教不严,责令他回去好生管教家中晚辈。
许转眼到了二月十五,老夫人要去京郊的应觉寺烧香还愿,溪光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块去的,同行的还有大房的夫人严氏。宁府的女眷本就不算多,二小姐宁檀在女学读书,前几日老夫人办寿回来过后就又回去了。而三夫人因着宁栀也颇觉得颜面扫地,已经连着多日都告了病,也就更不会一同寺庙去进香了。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应觉寺最热闹的时候,马车到了前山山门就必须要停住再不能往前了。不过宁府每年添不少香油,寺中单独留了厢房出来。众人一道上了香,老夫人依照惯例就要偏殿静心礼佛,知客僧带了余下的人去厢房歇息。
厢房并不算大,里头所能做的事不外乎喝茶吃素点。溪光坐在大夫人严氏的下手位,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打发时辰,忍不住偷偷打量身侧的严氏。
严氏今日一袭深蓝色福字纹滚银边缎面对襟褙子,手腕间带了一对双凤戏牡丹银镯,她此刻只垂着眉喝茶,姿态优雅。
这几日早上溪光去老夫人那请安,也总能碰见严氏,可两人多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就那么几句。这也就是溪光此刻颇觉有些尴尬的地方了,她同严氏半生不熟,眼下共处一室,闲聊不是不闲聊也不是。
溪光举棋不定,因而时不时就用余光偷看严氏那边,谁料却真招来了严氏的侧目。“……”溪光心虚,只好顺势甜甜一笑,软软的喊了声:“伯母。”
这严氏其实最是稳重沉闷的性子,对溪光也只是寻常长辈的爱护,并不过分亲热。她哪里会猜不到小姑娘的心思,也不拘束她,只道:“这寺里有几株红梅不错,老夫人最是喜欢,三姑娘不妨趁着这会功夫去折几枝来。我让木莲带你过去。”
木莲是严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跟着严氏见过不场场面,京城里的贵人也认识个七八成。严氏是不放心溪光,这才叫了自己相信的人去照料。今日人多,到底是稳妥些为好。
应觉寺最好的几棵红梅长在后山,这地儿是不准寻常香客来的,比起前殿清净了不少。因着背阴,不少地方还残存着雪白的积雪,掉落的花瓣落在上头,跟血滴一样鲜红夺目。
溪光围着转了一圈,看不上底下的梅枝,踮着脚要折高处的。可她身量还未长开,蹦蹦跳跳了许久竟是一根都没折下来。溪□□喘吁吁的捂着胸口匀气儿,又指了指上头,神情可怜的向木莲求助。
“三小姐等着,奴婢跟您搬张凳子。”说完,她又对陪着一块来的盼兰嘱咐:“我去去就来,你陪着三小姐不要走开了。”
盼兰点头,她可不敢再叫小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了。然而等她目送了人离开,转过头再看她家小姐时,却发现人不见了。盼兰心下一惊,脸色当即变了起来,正当她要开口呼喊时就听见溪光道:“这儿!”
“……小姐!”盼兰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时目瞪口呆。下一刻便飞快的奔到了那地方仰着头看,见溪光手脚并用的攀着假山石往上爬,不由焦急道:“小姐快下来!快下来!”
溪光正在兴头上,怎么肯这么轻易就下去。这墙边上正巧有一株红梅,她此刻只消顺着墙角的假山爬上墙头,再往前走几步便能采到那株红梅顶端的枝条了。
所以,溪光果断又得意的摇头拒绝:“不下!”
其实真不是那株梅花顶端的枝条有多么好看,只是她寄居在玉枕的日子实在过得束缚。此刻有手有脚,恨不能上天下海的施展一番。这回爬墙采梅,全被她当成小试身手了!
盼兰欲哭无泪,看着她家小姐已经爬上了墙头,整个人都不好了,哭丧着脸哀求了起来:“小姐,你快下来吧!”
“慌慌慌什么!”溪光不以为然,全然不顾盼兰顾自往前面去。她站在墙上,摇摇晃晃的往前头走,看得盼兰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小姐,你可别在摔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话完全戳了溪光的痛处,就好像提了就犯了她的忌讳,就真的会再招来一次噩运似得。她气得跺脚,咬着牙娇喝:“不许、许提!”
偏巧就是这么个动作,使得她脚底一滑,身子猛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第8章
“小姐小心!”盼兰慌了神,忙张开了手在下头,以期能接住了上头将要掉下来的人。
而溪光却是堪堪稳住了身子,抚着受惊的胸脯喘息,“行行行行了,没事!”真是有惊无险,为此她还展颜笑了起来。溪光虽才十五的年纪,眉目间尚且还带着一抹未退的稚气,可难掩明艳光华。恰此刻动容一笑,更是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使世间万物失色,是难以描摹的娇俏风流。
盼兰可不敢如她这般无所谓,反而是更着急的催促了起来:“小姐,快些下来吧,这上头危险。”
溪光不以为然的撇嘴,她好不容才爬上来哪有这么两手空空下去的道理。然而正当她挪了脚想要往前跨的时候,鞋下居然踩住了自己的衣裙。她并未留意,整个人身子往左侧一倾,再无挽回的余地,如坠蝶般往地上摔了下去。她那前头还好似有几个将要靠近的人影,“嗖嗖”的全都迅速的往后退了几步让开。
“砰”的一声闷响,溪光摔倒在地上,一时间疼得就好像自己身子都散架了一样。她趴在地上起不来身,倒抽着冷气,脸色都有些变了。
“小姐!小姐!”盼兰在墙外,她家小姐是摔到了墙内,不清楚到底怎么样她急得都要哭了。“小姐!小姐!”只因着上次宁溪光也是这么一摔出了大事,这会要是再来一回,她真是万死都不足惜了。
“没、没事!”溪光撑起身子艰难要起身,一抬头却看见她面前不远处站了三四个青年,至多弱冠年纪,各个是生得俊秀儒雅。尤其当中为首那个,一袭竹叶纹青蓝锦袍,面若冠玉,欣然长立,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儒雅清气。
溪光盯着他瞧,脸上不自觉浮起了绯红,转瞬想到自己现在这情状委实太过狼狈,又恨不能将自己给赶紧藏起来了。
“籍墨,看来这女子也是使的那些招数,咱们走吧,免得招惹了说不清。”
溪光本已经垂了眉眼,听见这话猛的瞳孔微睁,心中匪夷这难道……是在说自己?可她哪有使什么招数,又几时说要招惹他们了?虽是在玉枕中呆了好些年,可溪光总也能听出这话中的的不屑和鄙夷,刚才升起的那一点少女的心驰意动彻底湮灭了。
她皱着眉头抬头,对着刚才那几人反驳道:“胡说!八道!”
要想不被人瞧出口齿的破绽,溪光唯有两个字两个字的开口。此刻她带着愤怒开口,倒是很有将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几人一愣,先前开口之人一笑,反问:“那你怎么就这么凑巧从我们跟前摔下?”
“就……凑巧!”溪光咬牙回,回得理直气壮毫无半点心虚,目光坦然的对着那人。为显不屑,她还“哼”了一声。
那人却还是不信,耸肩道:“最好不过。”他侧过头,对着为首青年道:“咱们去旁的地方喝茶。”
可这被叫籍墨的男子并未理会,反而是几步来到了溪光的面前,弯下身对着她伸出了手。
“……?”溪光惊愕,抬眸望着这人,只见他一双眼清亮漆黑,里头分明深不见底,可却又好像只浮了她一人的倒影。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那人抿唇淡淡一笑,“我信你。”
这人怎生得这样好看?此时此刻溪光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而他的话好似火把,竟是能直接炙烤着她,叫她的脸愈发的红了起来。
“相信、什么?”溪光极力将话说得连贯些,不由将声音都放轻放柔了。忽然,觉得她鼻子下凉凉的,下意识的抬手抹了一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