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脸色沉沉,神情显得悲伤而悠远,好一会突然道,“走吧,去东宫。”
“是。”萧越温声道,“我跟皇伯父一起去。”经过于公公的时候,萧越道,“于公公,快起来吧,皇上身边怎么能少了你服侍。”
于公公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身,揉了揉膝盖,一瘸一拐的跟上永平帝和萧越。
太子宫里,太子妃和太子以及一干内侍跪在东宫门口跪迎永平帝。
太子从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如今在位已经三十年,这么些年,早就具备登基掌控朝廷的能力,这些年来将东宫打理的是井井有条,虽然身体不是特别的好,但在朝政上也是屡有建树。
永平帝带着萧越,让太子进了未被烧毁的偏殿,于公公守在门口,三人说了很久的话,一直到天边现出鱼肚白。
至于说什么,并无人知道。
只是,回去后,永平帝却病倒了,甚至停朝三天。
东宫里,太子妃对着妆台坐了半响,忽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是太子进来,她站起身冲到太子身边,眼泪落下来,顷刻间,泪流满面。
太子平静而缓慢的抬手从袖笼里抽出绢帕,抬手给她拭泪。
“别哭,没事的。”
太子妃咬咬唇,两人相携走到榻边,太子妃坐在榻边,伏在太子膝上抽泣起来。
太子轻抚她的头发,目光里的愤然却逐渐隐藏不住。
*
永平帝从东宫出来后,直接进了御书房。
萧越紧随其后,几步到了他跟前,然后将宫人都挥退下去。
屋内瞬间安静得像无人存在,只余墙角的香炉里的香烟袅袅。
“皇伯父,你应该听到太子哥哥说的,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思。”萧越紧盯着永平帝,态度不似平日那样的恭敬顺从。
永平帝抬起眼,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这是你该说的话?”
萧越咬牙凝望着永平帝,道,“您明知道太子哥哥根本不会这样做,是有人陷害的,可你还是想把他关起来,是不是。”
永平帝目光渐渐深沉,面对这样的质问,却不说话。
萧越双拳砸在桌上,“他是你的儿子,是我的大哥,他文治武功样样比林曦那个混账强,比谁都适合做这个皇帝,你却一次次把他逼上绝路,你抬起林曦来和他斗也就罢了。”
“可你看看,林曦都是什么样的人?你说给我公道,如果其他人登上皇位,我会有好日子过吗?”
永平帝站起来,因为激动,他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如从远古传来一般透着沧桑,
“也许他是样样都很强,朕也愿意看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他……”
萧越上前一步,“他怎么了……”
永平帝悲伤的看着萧越,他要如何和他说,这个江山,他只想留给他,而不是太子,不是四皇子,不是任何一个皇子?
萧越再上前一步,“太子哥哥到底怎么了?如果你说他的身体不好,可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这么多年没有复发过,就连张春子都说他不会有事了。”
“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子哥哥是你的嫡长子,是你的亲骨肉,你对我这样一个外臣的子嗣都能如此和善,为什么不能给太子哥哥一点温情?”
“你不是成心让他死,你是成心让我死。”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落在萧越的脸上。
萧越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一歪,靠在后面的香炉上。
永平帝牙关不住的鼓动,那双威严的眼眸里忽然有水光闪烁。
“将来的帝王绝对不会是这些皇子里的任何一个。”
萧越扶着香炉站稳,忽然流泪大笑道,“不是这些皇子,那会是谁?你还哪里有继承江山的人?”
他说到这,脸色忽然古怪了起来,“难道您竟然学那些大臣一样,在外面养外室?”
“我不明白你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继承者,是听话的还是优秀的?太子哥哥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活在你的阴影下,可他依然胸怀壮志,有时候我真怀疑,太子哥哥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从来不考虑他的感受?”
“明明你是一个英明宽仁的皇上,可为什么你对你自己的儿子要那么的自私?如果是因为我,你把关爱都放在了我的身上,那么,我愿意远远的走开,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只盼望着你将一点点关注投放在太子哥哥身上……”
“如同你御驾亲征前,太子哥哥何其无辜?不是他让你去御驾亲征的,也不是他让你战败的,可却要承受你的怒火,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萧越的声音时而沉缓,时而激昂,字字句句像暴雨冰雹打在大殿四处,同时也击打在皇帝的心坎上。
永平帝望着萧越,慢慢的道,“朕当年将你带在身边,这些年来,自问待你不薄,视你为亲子,对你赋予厚望,可你此刻,在做什么?你何来的底气,竟然敢质问朕。”
永平帝的一声声质问,萧越没有回答。
气氛慢慢的又凝结住,永平帝的嘴动了动,开始是单单的讥笑,后来,慢慢的变成满腔怒气的冷笑,他拂袖将御案上的东西一扫在地,稀里哗啦声中,桌上的东西连同奏折都扫落在地上,满地狼藉。
永平帝双手捏拳,微微发抖,咬牙切齿,面庞扭曲的看着萧越。
“你为何要忤逆朕?”
萧越沉默不语。
“朕要你讲!”
萧越慢慢抬头,他直视着永平帝,“我曾说过,太子哥哥是你的长子,是你的嫡子,他继承你的一切,理所当然。”
“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所当然,就是朕的皇位,来的理所当然吗?你的岳父,他为何成为遗孤?你不知道吗?”
“可太子哥哥不一样,你既然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他未曾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放弃他?”
永平帝一愣,冷笑一声,不是他一开始认定他,是那个人认定他!
他眉头一挑,道,“小九,你听着,你与旁人不同,朕再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三天后,你若还是如此的忤逆朕,朕不动你,朕有的是人可以动。”
“比如,你妻子的娘家……”
“你好生想清楚了,想清楚再来见朕。”
萧越惨笑,念念一家,确实,他动岳父的理由是现成的,肃王遗孤,皇上能赦免顾世安,同时也能定他的罪。
连罪名都不用找,这次四皇子府遇刺事件,那个刺客临死前不就说是肃王遗部做的吗?
萧越看着永平帝,慢慢的跪下,朝他叩首。
此时,太子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在门口他听到萧越那些为他辩解的话语,他踉跄着走到永平帝面前,望着他道,
“有时候我真怀疑,您真的是我的父亲吗?如果您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我也是人,有心肝脾肺,有感情,明明你当初也对我有深深的期望,希望我能够成为比你更优秀的人。”
“可现在呢,你明知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却还是要将我囚禁,为什么?你这是在活生生的煎我的心,煎我的肺。”
我虽然身在皇家,却从来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壮志,我只愿意成为一个普通的皇子,有一个琴瑟和鸣的妻子,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宁愿被逐出宗室,也不要做这个太子。”
“你或许是个英明的皇帝,可你却是个失败的父亲!”
皇帝瞪着双眼,看着面前两张倔强的脸,声音从齿缝里出来,“你们这是在逼朕吗?”
萧越双目圆睁,紧咬着牙,和太子并排站着。
御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就连外面投射进来的光线也感受到了这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微微的气流里焦躁不安地摇摆着。
“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惩罚太子哥哥了,可是我告诉你,如果太子哥哥定罪了,就是我的死期!”
默然许久,萧越的声音低低从喉间益处,此时他的双眼里看不见激愤,只剩下满眼的平静。
他庆幸自己看到宫里有事情,就进宫了,也许,他这样有点自作多情,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真的可以威胁到皇上。
所以,他不管不顾的去做了。
“你!”永平帝身子猛然震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就连太子也是,“小九,你别胡闹。”
萧越却道,“皇伯父,不管如何,只要关于太子哥哥的惩罚出来了,生我跟着他生,死我跟着他死。”
“你知道我性子的。”
永平帝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的看着他,跌坐在地上,“你以为朕想杀太子?朕是有私心,可朕怎么会杀他?难道朕在你心里,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畜生吗?”
“好,你们既然如此的情深义重,那就都去天牢里呆着吧,来人,将太子和晋王萧越打入天牢。”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御林军进来,押着两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