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砚对自己的赤诚是值得肯定的,并且他作为李家的帝王,琬儿与他有着天生的亲密的感情。
琬儿喜笑颜开地抽回了胳膊,恭恭敬敬地冲李砚见了礼。
“琬儿恭贺陛下,只可惜病卧多日未能替陛下预备甚贺礼……”
李砚望着琬儿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琬儿哪里话,你人回来便好。”
他需要琬儿留在他身边,李砚犹记初次当皇帝时,琬儿是怎样不厌其烦地辅导自己,彻夜不眠地替自己打点政务。与怀禄贪势的钱彧相比,琬儿无论在从政能力,工作经验,及个人感情上,都深得李砚本心得多。
琬儿冲李砚又深深一拜,“陛下对琬儿的看重,琬儿铭感五内,只是……只是……”
琬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欲语还休。
在李砚询问的目光下,苏琬儿一脸尴尬地抬起了头,“陛下大喜之日,琬儿本不该与陛下说这些扫兴的话,只是……只是陛下如此以诚待我,琬儿亦觉得不应对陛下隐瞒……”
“卿卿毋忧,但讲无妨。”
“陛下,臣回宫路上,曾听得街边小儿传唱一支童谣:鶾鷽鶾鷽(喜鹊)尾巴长,飞上枝头扔下娘,快吃松毛虫,不吃毛虫远我道,不吃打尔脑!”
“百般无奈”之下,苏琬儿低声吟出了一支童谣。此言一出,但见李砚拳头一握,脸色微变。
李砚虽说没脑子,但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政务看不懂,这支童谣他还是听得懂的:
若是只看字面意思,便是一只淘气的小喜鹊,不顾自己的娘,非要飞上枝头玩耍。小喜鹊啊,莫要顽皮了,快捉虫子吧,不捉虫子的话就别挡我的路,不然我打你脑袋!一个调皮的山野孩子形象跃然纸上。
可是,李砚有个小名,叫小麻嘎(岭南人方言小喜鹊,吕皇老家即为此地),童谣将小麻嘎换称鶾鷽,但都是同一种东西。童谣肆无忌惮地喊出李砚的小名,说他登上极顶(飞上枝头)便将吕皇挤下台(扔下娘)。这时有人对李砚喊话了,你得要这样,你得要那样,不听话的话我便要打你的头。(要知道李砚的娘就是因为“不听话”,挡了李砚,也可以说是钱彧的道,被人爆头了)。
一支童谣,不仅点出了肮脏的大德宫变内幕,还讽刺李砚弑母,有违孝道,不仅如此,他李砚还懦弱无能,甘为他人玩偶,怎能不让李砚急火攻心?
李砚握紧拳头围着茶桌猛转两圈,终于恨恨地一挥手,“我要让钱彧去查,究竟是谁作的这支童谣,待我查出此人,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李砚狠狠挥舞着自己沙钵大的拳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琬儿疾步上前,温言安慰他:
“陛下勿要急躁,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可是要学那周历王?一支童谣而已,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李砚涨红了脸,满面不甘,“朕,朕乃天子,难道就任由一帮小儿嗤笑!
“陛下。”琬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拂安抚,“都说有容,德乃大。陛下贵为天子,就更应当有天子的肚量。若是陛下为了山野小民的一句话便暴跳如雷,非要揪出罪魁祸首兴师问罪,与那口出狂言的无赖一较高下,陛下便与那锱铢必较的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琬儿微笑着轻轻拍打李砚的手腕,眼中有星光闪耀:
“陛下新承大宝,若是能放宽胸怀,宽宥您的政敌,拉拢他们,感化他们,您是帝王,只要您做出了这种姿态,您还怕他们不会匍匐在您的脚下,诚心膜拜,山呼万岁吗?”
李砚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觉得琬儿说得很有道理。小时候就听父皇说过,以武服人乃口服,以礼服人乃信服,以德服人乃心服。于是李砚敛去了满身利刺,开口问道:
“那琬儿以为,朕应该从何处下手呢?”
“陛下以为眼下最大的障碍是谁?”
李砚望向琬儿,目光微闪,“琬儿是说,吕家?”
第83章 宫宴
经琬儿一席话, 李砚破天荒地想了挺久。他觉得吕家与自己不一条心, 那是显而易见的, 他作为帝王非要在身边留一条意图不轨的狼实在没有必要。但琬儿说的也挺有道理,吕家树大根深,一股脑儿全斩了, 怕是要被人冠上暴君的帽子。最关键的是, 自己这个皇位来得也有点不够伟光正,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这样想着, 李砚也算对琬儿的建议做了采纳, 他答应了琬儿, 吕家若是日后没再犯错, 自己会依君臣之礼好好待他们。
琬儿知道,以仁君的帽子压李砚, 只能堵了他当面给吕吉山找茬的机会, 吕吉山不用再担心自己被莫名其妙的事由给摘了脑袋。可那钱彧一派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吕家的无限繁华已然成为过往,吕吉山的日子依旧不好过的很。
……
不见琬儿的吕吉山自然知晓她已回宫,他知道琬儿会替他向李砚求情,但效果会怎样,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李砚算不得真正的皇帝, 他知道那个难缠的钱皇后, 及她所在的钱家才是比李砚更难对付的对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因为吕皇的提前丧命, 这一世的吕家比上一世艰难了许多。
吕吉山除买了那名贵的兕角杯,准备进献李砚,还准备了一只玉壶进献钱皇后。这只玉壶为一整块赤红和田玉整雕而成,和田玉本就珍贵,如此顶级的和田红玉尤为难得一见,更何况由一整块和田红玉雕制的玉壶了。但见这玉壶通身赤如丹砂,艳若鸡冠,油脂光泽,精光内敛,细腻温润,实乃上上难得之极品。
吕吉山知道,光靠琬儿对李砚的劝诫是不够的,自己该做的还必须得做,要让帝后看见吕家的态度,最通俗,也是最方便使用的,便是送贺礼了吧……
和风惠畅,太液池波光粼粼,阳光熙熙,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花香。正是在这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里,李砚登基后的第一场宫宴在太液湖旁的华阳殿举行。
首先进行的是百官献礼仪式。在众黄门的高声唱和中,文武百官们的贺礼鱼贯被抬入了宴会场。
李砚与钱媛之端坐高台。李砚身着赤黄圆领袍衫,绣十二章纹,戴折上头巾、腰间九环带、足蹬六合靴。钱媛之着钿钗礼衣 ,菱格宝相花纹,腰间饰双小绶 ,头戴十二钿大小花,两侧鬓间有博鬓。二人皆红光满面,兴致盎然 。
唱礼官朗声唱诵百官贺礼,金玉字画,古玩珍宝应有尽有。尽管如此,吕吉山的兕角杯与和田红玉壶,依然成功吸引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高台上的李砚与钱媛之的目光。
兕角杯难得,李砚自然清楚,所以听见唱礼官唱至吕吉山进贡兕角杯一只时,高台上的李砚也忍不住微笑点头,并予吕吉山致意。
钱媛之则不同,当她看见百官从中鹤立鸡群的吕吉山时,她便乐得快要合不拢嘴。这吕家二爷头戴幞头,身穿“大窠”图案绯紫色细绫团领袍,腰间金玉銙饰蹀躞带,足蹬皂靴,昂藏七尺,如玉山上行。
直到黄门们着意捧来吕吉山进献的兕角杯与和田红玉壶摆在她与李砚面前时,钱媛之觉得这兕角杯与玉壶因与吕吉山沾上了关系,皆变得愈发光彩夺目起来。她的喜悦发自内心,觉得这吕吉山实在上道极了。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兕角杯杯身上那活灵活现的盘龙,侧身同李砚说道:
“这太尉大人,可真是有心了,陛下看这兕角杯,用料厚实,其色如蜜蜡,选材可谓奢华,圆雕、浮雕与透雕交织混杂,巧思构想。琢鹰立熊背,熊踞鹰下,熊貌奇古,扭体撑持。在天为英,立地为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此角杯谐“英雄”之意,足见气魄。此杯虽小,无论种质、刻划、造势皆具无凡人之相,可谓杯中有乾坤,十分精彩!”
钱媛之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包括吕吉山在内的近前的臣工们听见。她一边说,一边望着高台下的吕吉山笑。她知道吕吉山的心思,吕家失势,吕吉山有意攀附,送来这兕角杯与玉壶以示心意。
在钱媛之看来,吕吉山只要送了东西便成,哪怕只是一根草,她钱媛之也能将这根草说得天上仅有,人间绝无。吕吉山有了这份心,她钱媛之自会鼎力相助!所以她将自己的话稍微放大了点音量,说给李砚听,更是说过吕吉山听。
吕吉山经年混迹“欢场”,自然看出钱媛之对自己的扶携。他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低头避开钱媛之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恭恭敬敬地冲高台上的李砚与钱媛之一揖到底。
吕吉山的“厚礼”,配上钱媛之细腻到位的“解说”,的确让李砚的内心对吕吉山也多出来几分认同。李砚望向吕吉山,频频点头,君臣二人的心从以往的势不两立,第一次有了破冰消融的迹象……
贺礼欣赏完毕,宫宴继续进行。
宴会场管弦钟鼓,仙音齐鸣,九功八佾, 同时并舞。彼时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在如此宫宴上,文武百官皆携妻妾参与,帝后与蕊妃皆与百官及其家属共处一堂,觥筹交错间,笑语喧扬,席间众人皆畅饮开怀,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