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吉山生得俊朗,剑眉星目,笑起来眼中若有灿星,那玩笑着接炸果子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尚未懂事的大男孩。
琬儿望着他笑得直不起腰,心底总会有莫名的感动溢出。她说不清那感动来源于何处,或许是同情吕吉山那不可逆转的未来,又或许是哀悼他即将再度重演的悲剧人生?
总之,琬儿向吕吉山表达的脉脉情谊是真的发自内心,只有这样,她才能触摸到自己最真实的柔软。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缓解压制在自己心房最深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与不安。
随着唐谨中当面向吕皇摊开了立嗣的预案,吕皇立嗣,便被正式提上了议程。每日早朝都会有臣工就这一要事与吕皇开展讨论,或相互之间开展辩论。而辩论的重点,由最初的广撒网,日益集中到了两个人的身上——李砚与吕吉山。
苏琬儿冷眼看着吕皇煞有其事地听臣工们讨论着,立相王李砚与太尉吕吉山为储君的各自的优劣长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吕皇这是在厘清朝堂上李派势力与吕派势力的力量对比,方便为下一步迎李砚回京做好铺垫呢……
果不其然,随后的官员调整中,吕皇大刀阔斧地削减好几股吕吉山的传统势力,转而提拔了十数位李家老臣的后代。
敏锐的吕吉山也嗅到了异样,终日对自己赞不绝口的姑母,一面不遗余力地在朝堂之上予自己荣恩与奖赏,一面却在官员任用及武官轮值等问题上处处予自己掣肘。
吕吉山有些慌,这一世的吕之对自己更为倚重,自己经不懈的磨砺与锻炼也较从前更为练达与稳重。按说,如今的自己重权在握,功勋亦卓著,可以这样说,吕皇的天下,有一半都是他吕家两兄弟替她撑下来的。有如此强大的吕家做后盾,吕皇毫无理由再去依靠那位远在天边的,懦弱又无能的儿子才对。吕之想要什么,我吕吉山都能二话不说就去替她办到,她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于是,在一日散朝后,吕吉山于两仪殿外唤住了正要回宫的苏琬儿。他将琬儿拖至一旁,压低嗓门要琬儿替他留意最近太极宫的异动。
琬儿愕然,“异动?何为异动?”
吕吉山咬咬牙,终于言明了,“如若最近有陛下有诏贵人返京的,请务必告知吉山。”
琬儿心下震荡,连带对吕吉山的怜悯都瞬间被抛去了九霄云外。他是怎么知道吕皇的心思的?琬儿盯着吕吉山凝重的眼,不禁再度对他开展新一轮的审视。这男人鼻子挺灵嘛,以往怎的没发现……
琬儿颔首,“吉山放心,琬儿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琬儿始终站在你的这一边。”
苏琬儿说出的这番话,是真的发自肺腑,她的确想要替吕吉山争取一下。这一世的吕吉山很明显比李砚与李韧强大太多,吕皇或许会从江山社稷的稳定出发,重新布局她心中的安排。
毕竟就如吕皇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能保证她儿子的安全,让这天下永远固化在她吕姓的手中,未尝不失为她吕之的无上荣光。
就在琬儿预备在吕皇面前替吕吉山放手一搏,多进两句“谗言”时,一本来自东北的奏疏成功引起了苏琬儿的注意。
那是河北道刺史发来的奏疏,奏疏并无要事汇报,都是有关河讯,天气及民生等事务。可就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务却堂而皇之地递上了吕皇的案桌,并且,就在本月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吕皇正式开启立嗣任务之前,河北道的奏疏除了战时特殊情况,半年都不定能递上来一次。
而相州就在河北道。
琬儿的心如坠冰窟,吕皇如此关心河北道的天气、交通、民生的,可见她儿子的归期已近在眼前了。
心中作出如此判断的苏琬儿,果断将早已涌至喉间的千言万语重又吞了回去。对吕吉山来说,大局已定,挣扎已然无用,最重要的不是怎样夺回机会或扳回一局,而是如何保命,苟且偷生,以待东山再起。
……
当日夜间,吕皇唤来了琬儿,她要琬儿亲自去往南衙禁军传她的口谕:下月初,皇城外十里暗中布控,有贵客进京,由河北节度使亲自护送,南衙禁军务必周全。
琬儿面无表情地领了命,她将初时对吕吉山发自肺腑的承诺彻底扔去了爪哇国,转而将这道吕皇最新出炉的秘令深深咽进了肚子里。她不准备告诉吕吉山这道密令,吕皇绕开了吕吉海掌管的北衙禁军,直接将这份差使交给了自己,很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苏琬儿的心,究竟怎么摆的:
你是按我吕之的安排周到护卫好我的儿子,还是将我的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送给他的竞争对手?
琬儿不再犹豫,她果断地再次选择站在吕皇的身边,因为琬儿知道,能混淆视听的情与爱,在这波涛诡谲的风云变幻中只会成为自己的索命绳。
她要活着,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比上一回还要早!
重活一次的苏琬儿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吕吉山那深陷宿命的悲哀。吕家纯粹就是用来牵制李家的,李家的男人不可以逃脱她吕之的掌控,吕家人就是恐吓李家男人的那条鞭。
同理,吕家的男人能且仅能做她恐吓自己儿子的手中的鞭,而鞭子永远也没有机会翻身做了主人。
第58章 太子
琬儿向南衙禁军传达完吕皇的口谕后, 拖着灌铅的腿行尸走肉般回到了瑶华宫。
就在苏琬儿呆坐窗前, 窒闷的脑中一阵放空时, 她听见有石块击打窗棂的咔嗒声。琬儿心下狐疑,起身拉开窗户,赫然看见院中立着一位年轻公子, 锦袍缎带, 簪花扶鬓,配上那剑眉星目, 竟是别样的风流!
“你这小兔崽子, 作何学那些粉面油头的纨绔子弟, 如此装扮出来吓人!”
琬儿被唬了一跳, 顺手抄起刚才自腰间解下的一只香囊,劈头朝他脸上扔去。
美公子身形微闪, 一把薅住扑面而来的香囊, 放置鼻尖嗅了嗅。
“唔,淡淡碎花味,幽幽美人香,是我的琬儿身上的味道。”
言语间,美公子大手一转, 便将香囊收入怀中, 还拍了拍, “小姐心意,吉山怎能推辞,香囊收下了, 只是应当送什么与小姐聊表情思呢……”
说完,他竟真的装模作样地皱眉开始想起来。
琬儿噗嗤笑出声,就要唤他进屋,却见院中的吕吉山不言语,手臂一抬,一只灰扑扑的鸟冲琬儿迎面飞去,扑扇着翅膀,堪堪飞入房中才落下。
琬儿愕然,走近相看,却愈发惊讶,飞入屋中的竟然是一只木鹊!
这只木鹊身上装有机簧,关节头颅皆灵活,同真实的飞禽没有什么两样。琬儿忍不住惊叹出声,“吉山,这是你做的么?”
“傻姑娘,吉山要是会做,岂能等到今日才送你?如此讨姑娘欢心的好物须得第一时间呈给美人才是!”
吕吉山嬉皮笑脸地踱步进了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今日才特地给你送来。今日东瀛国来了一个王子,送来不少稀罕玩意,这只木鹊便是他带来的那位工匠所制。吉山一眼便相中了它,果然猜准了美人的心思。”
吕吉山自琬儿手中拿回木鹊,以手按动鸟腹上的机关,只听得噗噗两声,木鹊复又展开翅膀,凌空飞翔起来。
“木鹊动力有限,不比得真鹊,但也能飞行一两百步,距离地面可达一百多尺。”
吕吉山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琬儿,双眸微闪,“琬儿遇上烦心事了?”
“啊?”琬儿心中一个咯噔,吓得愣住,吕吉山会读心?
“吉山看你额间浸润,听宫人说你才回,可是出了一趟远门?再看你脂粉未敷,花钿未贴,神色萎顿……”
琬儿猛然回魂,抬手便捂紧额间那块狰狞的疤痕,却被吕吉山一把钳住皓腕,“琬儿勿羞,我的琬儿不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话音未落,额间已有温热的唇深深覆上,“这是吉山给你盖的印,用来昭示天下,你是我吕吉山一个人的……”
他的话诚挚又滚烫,琬儿本就因吕皇传位之事情绪低落,听得此言,心中愈发窒闷。更觉得正向自己献上热吻的吕吉山愈发可怜,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伸出手,揽紧吕吉山的腰身就要温柔地靠上去,耳畔传来他动情的呢喃:
“就像我的马,给她蹄上盖上我吕府的印……”
噙在眼中的泪花瞬间消失,原本热情地揽在他腰间的手瞬间收紧,琬儿抬头,咬牙切齿道,“你小子嘟囔什么?”
吕吉山讪笑,“琬儿姐姐忒凶做甚?吉山担心你有事,正在安慰你呢……”
他抬手捂紧琬儿的粉腮,躬身凑近她的鼻尖,眉眼弯弯,“我的美人可有用得上吉山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听得此言,琬儿不由地轻舒一口气。她自吕吉山怀抱中挣脱出来,来到茶桌旁,替他斟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勉强扯起嘴角冲吕吉山笑了笑,“无事,吉山勿忧。”
“是么?”吕吉山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有探究,有担心。
“嗯,无事,吉山今日……甚是特别啊……”琬儿挑眉,决定调转话题,反守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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