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逆着光的缘故, 众人皆是看不清他的神色,反倒越发的为着莫测的君威而满心忐忑起来。
沈采采不是旁人,反倒在心里腹诽了皇帝一句:不装模作样会死吗?腹诽归腹诽,到底礼不可失,沈采采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行礼:“妾,见过陛下。”
皇帝见她上前,这才动作利落的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抬手扶住了人:“皇后不必多礼。”
说着,皇帝又抬了手,虚扶了一下庄王妃与华文大长公主这两位长辈:“都起来吧。”
骑装要的便是轻便简单,皇帝身上那件玄色骑装也只在襟口和袖角处用金线绣出了五爪金龙的纹样,精致华贵,栩栩如生,显出暗暗的奢贵来。当他抬手扶人时,沈采采正好能够看见那玄色的袖口上金龙跟着一晃儿,好似有厚重的御香从皇帝的身上缓缓的压了过来。
如同皇帝本人一般,就连他身上那香气都极具侵略性。
沈采采亦是勉强才能定住神,与皇帝并肩,缓步往上首走。
皇帝手上牵着人,神色间似有几分漫不经心,一面走一面侧首问了沈采采一句:“今日宴上可好?”
说话间,皇帝却是不易察觉的拿眼细细的打量了一回难得盛装的沈采采,心下不由暗叹:果是女大十八变.......
男人的审美大多都是幼年和少年时养出来的。
皇帝的生母元贞皇后亦是世间罕有的美人,仙姿佚貌,窈窕堪怜,不仅叫当年还是侯府世子的太,祖皇帝一见钟情,一意求娶,更是被那好美色的前朝末帝看中,做下君夺臣妻的恶事,从而惹出后头一连串朝代更替的祸事。然而,元贞皇后的美是柔弱且易碎的,正应了那句“彩云易散琉璃脆”。
皇帝也曾为这样的美丽而心向往之,想要寻一个似母亲一般的仙侣。只是,他一转头,看着自己怀里那爱娇爱闹的沈采采又觉得这样灵动娇俏的美亦是极好极好。
他是一点点看着沈采采长大的,就像是守财奴看着自家金库一点点的丰盈,那样发自内心的喜爱乃是言语亦无法表明的。而且,他也总有几分守财奴特有的傲慢,总觉得这是自己独有的珍宝,世上无一人能比他更清楚她的美丽之处,她的动人之处——哪怕是沈采采自己也是如此——她便是每日里揽镜自照怕也不曾意识到自己会有那样的美丽,反倒总是倦怠梳妆,素面对人。
美而不自知,美而不自持,美而不自夸,反是至美。
皇帝不觉凝目又看了几眼,心下微动,眸光愈发的深了。
沈采采却是没有注意到皇帝那越来越暗的眸光,反是嫌他没话找话,但在人前她总是要装样子的,于是便又笑应了一句:“都好。”
皇帝只一眼便瞧出了沈采采眼里那未尽的嫌弃之意,忍不住便用了点力气捏了捏沈采采的手——真是惯出来的挑剔性子,这也嫌那也嫌的。
当然,他今日特特策马过来却有另一番原由,捏了人的小手后,这才道:“北边进了一批好马,朕瞧着也是不错,等到东奚山的时候,我们正好一齐在山上跑马。说来,你上回不嫌三月中旬天气暖,去东奚山没个好玩的?三月风暖,山上跑马最是合宜,便是看看春景也是好的。”
这一下,却是轮到沈采采傻眼了:难不成,原主不仅会簪花小楷还会骑马?这书法还能换个字帖练字,这骑马可怎么速成啊?
沈采采一时给愁的,脸上都不觉显了一些出来。
皇帝侧头看了一眼,见着沈采采秀眉微蹙,自是知道她愁的是什么,光是瞧她那担惊受怕的小模样心里都不由的暗出了一口气,倍觉舒爽:该!
于是,皇帝面上也只作不知,一派从容的牵着沈采采的手走到上首坐下,然后又笑与她道:“朕特与你挑了几匹好马,迟些儿带你去看看。”
眼见着这都已经到挑马的阶段,随时都可能要上马了,沈采采心里更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嫌弃装模作样的皇帝了,连忙开口推脱道:“这个,还是算了吧.....”
皇帝挑了挑眉,看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故意吊着人停了一会儿,然后才用那不疾不徐的语调接口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朕早说了要教你,现下好容易抽出空来,也是正好的。”
沈采采听着话音反倒略松了一口气:原来原主也不会啊。也对,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这个人素来懒得很,九年义务教育培养下来连体育课都是随大流上的,根本没什么喜欢的运动,根本不会主动去学骑马什么。虽然说,骑马看着好似也是一件十分装逼的事情,可是,只要想想学马的辛苦,再想一想骑马可能会导致的意外事故,她连看马的心情都没了......
于是,沈采采那秀致的眉尖又跟着蹙了蹙,紧接着又轻声推脱:“我整日里闷在宫里,左右也是骑不了几回,还是罢了吧。”
皇帝心里却是已是打定了主意,这便又捏了捏她的手,接着道:“这有什么,八月入秋,正好去御林苑秋狩,到时候皇后与朕一同下场岂不更好?”
皇帝这么一劝,沈采采就更不想学了:就算学了也就是和皇帝这装逼犯一起装逼,有什么意思啊?
不过,沈采采想完了事情倒是又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皇帝竟还攥着自己的手。于是,她便很不客气的使了使力气,想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魔爪里抽回来。
结果,皇帝那头却是又加了一份力,握的更紧了。
因着两人都已落了座,下面坐满了人,边上还有华文大长公主与庄王妃这两位长辈,沈采采还真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或是和皇帝吵架,只得暗暗的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脸皮厚,只拿这软绵绵的眼刀子当做是情人间的眉来眼去,甚至,他心里头其实还很喜欢自家皇后这杏眸微瞪、又羞又恼的娇模样,感觉就跟胸口敲小拳拳那样的撒娇一般。
沈采采瞪了几眼也没见皇帝有半点反应,更是生气,干脆哼哼了两声扭过头去再不理他。
皇帝手里攥着美人又柔又软的玉手,正满心的绮念,再听她又细又软的哼声,心上便似被猫爪抓了似的,又痛又痒,就连那手也跟着痒了起来,情不自禁的拿自己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了捏沈采采嫩葱似的指尖。
触感柔滑,倒是叫他不觉抿了抿唇。
沈采采简直要气炸了,强忍着才没去踹皇帝这个死不要脸的臭流氓:你说我都不招你了,你还捏我做什么?!要不要脸的啊?
她气得狠了,端着酒盏喝了些酒,随即便偏着头与华文大长公主说话,全当自己是少了只手的神雕大侠,皇帝则是那沙雕!
华文大长公主虽是坐下下头,可略抬抬眼还是能看见御案底下,皇帝和皇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皇帝的手宽大些,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正好能把皇后那素白的小手握在掌中,偶尔用指腹摩挲着。
那样的珍重与亲密,甚至都无需言语。
便是华文大长公主看在眼里都不免在心中暗叹了几句:听宫里人说,近日帝后两人感情缓和,现下看来果真如此。想必,皇帝先时说的“好消息”确也不晚了......
华文大长公主既是怀了此念,再见沈采采那因着恼怒而涨红的脸颊,倒是越发想笑:皇后倒还和小时一般,爱娇爱羞,还和小女孩似的。
小儿女谈情说爱闹别扭,华文大长公主自持长辈便是看见了也不会多说,反倒顺势捧了皇后几句:“娘娘这慈善宴确实是不错,立意好,心思巧。便是到了前朝,那些个大臣少不得也要赞您慈悲心肠的。”
沈采采想着前头地震灾情,倒也不生皇帝的气了——当然,也实在是她气不过来。
她面上略有几分忧色,低声应道:“我也就只能做点儿小事罢了。只是这回地震范围太广,灾民甚多,这点钱也不知顶不顶用。听说灾后还可能会有疫情,我这只是一想就......”想想古代这医疗条件,也真是够愁人的,要真是有了疫病,怕真是要死不少人。
皇帝在侧听到这话,终于不摸人小手了,端着人君才有的端肃威仪,缓缓应道:“无事,朕已令太医院挑拣一些身体康健、年轻医者去震区历练巡视,以防万一。”
沈采采这才觉得放心了一些,感觉皇帝到底是史书上说好的明君,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上首帝后一路来的又说又笑,看着便恩爱非常,下首的许多人看在眼里,自是另有一番的心思。
便是郑婉兮,看着皇帝那近乎温和的神色,亦是有一瞬的恍惚:上一世,皇帝与沈氏也是这样好的吗?
她竭力回想了一番,可她脑中却全都皇帝冷酷可怖的模样,而满是苦痛悔恨的后半生又占了她回忆的大半,实在是记不起当初那场慈善宴上皇帝与沈氏的形容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放宽了心:沈氏年底过世,皇帝开春便下旨再立新后——这是有感情的样子吗?
郑婉兮唇边笑意微冷,自觉是看透了皇帝的虚伪与无情,只恨这满堂座上坐着的却全都是被皇帝蒙骗了的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我老婆天下第一美~
沈采采:...沙雕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