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落的床帐将他们与外界隔了开来,榻上静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和鼓噪的心跳声。
皇帝自然是等不到回答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动作迅速的在她微张的唇上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他这模样就像是才学会亲人的毛头小子一般,甚至都没敢伸舌头,只轻轻碰了碰就分开了。然后,他又不觉舔了舔自己干燥的薄唇,好似就适才那么轻轻一碰,唇上便沾了蜜似的。
皇帝手上还抓着柔软的锦被,舔了舔唇,看着还睡着的沈采采,感觉自己的良心在火海里挣扎。
不过片刻之后,皇帝仅剩的良心就剁吧剁吧给做成夫妻肺片给端出去了。
他眸光微暗,指尖勾着一缕柔软丝滑的乌发,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就,再亲一下?”
恰在此时,半合着的窗扇外有微风趁隙而入,在殿上打了个旋儿,正好将床前的帘幔吹动开来。帘幔间散开一线,有明亮的阳光从这间隙照进来,好似凭空的在空茫茫的半空中洒落细细的金粉,无声无息的落在榻上,落在沈采采的面上,将她那张脸照得清透明亮,就连她额上鬓角细细的绒毛都显得如此的清楚。
皇帝一言不发的看着榻上的人,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又跟着砰砰砰的跳了起来,热血顺着心跳往四肢百骸流去,滚热沸腾。
他下定了决心,又垂头吻了下去。
这一回,皇帝却是吻得更认真了,他轻轻的吮吸着那两片薄薄的红唇,一点点的勾着唇齿里那嫩生生的舌尖,勾出甜滋滋的涎水,几乎能够听到两人接吻时那啧啧的水声。
直到正睡着的沈采采不甚自在的扭了扭头,皇帝这才做贼心虚的放开人,拉起锦被躺了下去。
然而,他这才躺下不久,忍不住又翻了个身,如百爪挠心一般的想着:要不然,最后再吻一下?
真的,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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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婉兮从宫里回去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茫然,她是去过一次慈善宴的人,所以早便知道今日皇帝会来。她本以为自己此回在宴上的这一番表现必能入了皇帝的眼,至少也能在皇帝面前显一回眼,留个好印象才是。只是,她却实在没想到,皇帝与沈皇后这一次亦是和上回一般,宴半就走了。皇帝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郑婉兮正满心懊恼时,边上的郑夫人却是又叫了她一声:“兮姐儿,我说话你有在听吗?”
满腹心事的郑婉兮这才抬眼扫了扫眼前的郑夫人,眼中掠过一丝的轻蔑,淡淡问道:“什么事?”她自来看不起这个继母,也就是面上恭谨罢了。
郑夫人亦是含怒,只是抬眼看着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的郑婉兮又只得勉强咬咬牙忍了这口气,问道:“你今日在宴上买了这么些东西,花的银子可不少,怎的就不与我商量一二。”
郑婉兮抿了抿唇,有些不耐的应道:“夫人,我花的是我的钱。”言下之意是郑夫人管不着。
郑夫人本还准备忍一忍便过去了,听得这话不由秀眉一横,怒道:“你的钱还不是家里的钱?你拿家里的钱装大方,难不成我还不能说了?”
马车正好停在垂花门边,郑婉兮深深的看了郑夫人一眼,语声却是极轻的:“夫人还是把心多放在弟弟身上,少管我的事。”
说着,她便抬手掀开车帘,动作轻盈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的仪态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是先前坐在马车上与郑夫人说话还是现下跳下马车,那动作与仪态依旧高贵且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郑夫人却是又急又怒——郑婉兮那几句轻之又轻的话语便如同鞭子一般抽在她的脸上,叫她羞愤交加:她是郑家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就管不了郑婉兮了?!
郑夫人一时急怒,紧接着便气冲冲的掀开了车帘,恨声叫道:“郑婉兮!”话声还未落下,她一眼便撞上了正立在前方的郑首辅郑启昌。
郑启昌一身石青色布袍,身姿笔挺的立在影壁前,神色莫测,也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而适才下车的郑婉兮亦是立在郑启昌的身侧一侧,随之抬目看向郑夫人。
郑夫人那塞满了怒火的心里仿佛又被人倒了一桶的冰块,冷冰冰的,彻骨森寒。她现今再顾不得生气,只暗暗的打了个冷噤,然后低眉顺眼的叫了一声:“夫君。”她这般叫着,很快便动作僵硬的从马车上下来,勉强挤出笑容来与郑启昌道,“你怎么来了?”
郑启昌的目光在郑夫人头上那套翡翠头面上一掠而过,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头。
郑夫人自是注意到了郑启昌的目光,她心下更慌了,掩饰一般的抬手理了理鬓角,又唤了一声:“......夫君?”
郑启昌终于开口:“你这一家主母,在门前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他的语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郑夫人却是连忙垂首认错:“适才一时情急,是我不对......”她眼角余光掠过郑启昌身侧那面容沉静的郑婉兮,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忍不住又道,“实在是兮姐儿她.......”
“她怎么了?”郑启昌淡淡的问道。
郑夫人咬咬牙,还是委婉的把话说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兮姐儿她小孩家心肠太软,这回慈善宴上竟是一气就花了五万了。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花不起,可到底不好这样招眼......”说道招眼两个字的时候,郑夫人不由想起自己头上的翡翠头面,牙齿打了个颤,嘴里勉强续道,“夫君一向以身作则,节俭自持,我这做母亲的怎么也该与兮姐儿说几句俭以养德的道理。”
郑启昌微微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
郑夫人面上露出些微的喜色。
然而,郑启昌转瞬便又道:“我会说她的。你这一身也怪重的,先回去收拾收拾吧,我这儿还有话与兮姐儿说。”
郑夫人心知郑启昌这是不喜欢自己一身奢贵打扮,自也不敢多嘴,这便温顺的应了,回屋另换一身布衣去了。
而郑婉兮却只得起身随着郑启昌去了书房。
待得到了书房,郑启昌屏退了一边伺候的人,亲自合上了门,然后才转过头,淡淡的与郑婉兮道:“跪下!”
郑婉兮面上掠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但还是咬着牙抓着自己的裙裾,笔直的跪了下来。只是她心里委屈,不免又低低的叫了一声:“父亲。”
郑启昌却是神色不动,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负手于后的站在原地,问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郑婉兮确是不知,只当郑启昌此回是听信了郑夫人的话为慈善宴的事而气恼,这便小声辩解着道:“父亲,慈善宴的事情女儿可以解释的.......”
“不是慈善宴的事情,”郑启昌语声冷淡,“是你派去南边买卖米粮的那些人。”
郑婉兮神色一动,闪过一丝的慌张,抓着裙裾的手指也跟着颤了颤:那,那是为了三月下旬江边桃花汛的事儿派去的人——上回听说了地震之事,她又忆起了三月月底南边桃花汛的事情,想着靠这事赚笔银钱也好。毕竟,她明年便要入宫,宫里处处皆要银钱,花费颇多,可不得多攒一点?只是她实在没想到,这事竟是这么快就被自己的父亲给发现了......
郑启昌却是冷笑:“自你病好之后,我便觉得你这精神有些不对。原还觉得大病移性情,养养便好,至于那些内宅之事左右也不是大事,随你便是。可现下看来你这行事却是越发的荒唐了!竟然还敢插手外头的事!还有你母亲适才说的慈善宴上的五万两银子——你明知道现今我们郑家现今正该小心,怎么还在御前折腾出这么许多打眼的事?”
郑婉兮身上一颤,面庞一时都白了,薄唇微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郑启昌含怒拂袖,冷冷的凝目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女儿,一字一句的道:“你是我的女儿,我也不想与你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所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就好好的给我说清楚,一个字也不许漏!”
郑婉兮咬着唇,强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襟。
然而,郑启昌却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只负手于后站在那里,冷静的等着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郑婉兮方才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珠,眼睫微颤,垂首低声道:“不知父亲信不信,我先时病中做了个梦......”
她用细齿咬住唇,竭力维持镇定,但她的下唇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语声更是颤抖轻微,甚至都惊不起半点的尘埃。
哪怕是现在,只要闭上眼睛,郑婉兮便能看见回忆里那望不到边际的鲜血,那些死不瞑目的人都躺在血海里,隔着漫长的光阴长河抬起头,与她对望——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人的人命,几乎能把苟活下来的人压得再起不来身,几乎能把人压死。
郑婉兮泪痕满面,神色恍惚,几乎是梦呓一般的开口把话说了下去:“我梦见,皇上下旨将郑家满门族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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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