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朱美美笑嘻嘻地念完了徐志摩的《偶然》,可谓声情并茂, 可贵妇人们面面相觑,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
看来这古人只懂“之乎者也”, 欣赏不来现代诗歌。
朱美美讪笑:“哀家念的诗不好听吗?”
原来这叫诗!众贵妇咋舌之余,纷纷违心地说:“好听,好听,太后娘娘果然与众不同。”
倒是有个站得比较远一些的少妇悠悠地道:“诗是古怪了些,太后娘娘的吟诵却是极为感人。”
这是自然, 哀家表演专业本科毕业, 台词功底一等一的好。装了这几个月的傻子, 你们以为纯靠演技?
不过,这位少妇倒是个耿直又识货的。朱美美越过重重贵妇望过去, 这下把那少妇看清楚了。
她年龄不大, 不到二十岁,生得端庄可人, 脸色清冷平静。
朱美美倒有点意外,你刚刚不还说哀家吟诵得极为感人么,可你一脸冷漠的样子,又哪里像是被感动了。
“你是哪家的媳妇?”朱美美向她挥手。
少妇还没走到跟前,寅亲王妃一看,笑道:“这孩子,平常不爱说话,今儿怎么就嘴快了。”转头对朱美美道,“太后娘娘,这是臣妾的三儿媳容千惠。千惠,快过来见过太后。”
容千惠袅袅走来,裙摆儿波澜不惊。
朱美美倒是暗自一惊,她知道古时的女子走起路来,越不惊动裙摆儿,就越是有仪态。只是再如何碎步,都难以避免摆动,她便以为那只是个传说,没想到今日见到容千惠,才知是真正见识了奇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由着容千惠请安行礼,寅亲王妃心里很是骄傲,只看太后娘娘的眼神,就知道三儿媳又给自己长脸了。
“原来是王妃家儿媳妇,果然好仪态,一路行来,裙摆儿纹丝不动,哀家都看呆了,这是谁家的教养,这么好啊。哀家怎么都学不会呢。”
容千惠脸上也没多少笑容,只是平静地道:“臣妾乃山西督军容放之女,从小野惯了的,提起‘教养’二字,竟是生生惭愧。太后娘娘天姿威仪,哪用学臣妾这点儿雕虫小技。”
这话说得真是高冷,倒是极配合之前说的“诗是古怪了些”,真正就是这么有个性。
大概也是听出来儿媳妇不太谄媚,寅亲王妃笑着对朱美美道:“就是,太后还用学么,天生就自带三分威严。气质这东西,还真是天生,千惠这行路不动裙,也是天生,不少小媳妇儿派了嬷嬷专程来臣妾王府里头学,至今也没人能学得像。”
朱美美呵呵一笑,其实也并不当真,她对容千惠说的其他话更感兴趣。
“先前哀家吟的诗,很古怪?”
“无论是韵律还是遣词,都颇为古怪,臣妾从未听闻过。”她还真是实话实说啊。
可朱美美就喜欢这样的。
宫里的人,不是远着她,就是哄着她,实在难见到真情,反而今天这个清冷冷的容千惠,有啥说啥,关键是明显肚子里还有货,能说到点子上。
朱美美觉得,一句真话,无论是不是爱听,都比一百句吹捧要动听。
她脑袋一歪,头上凤冠上的金凤顿时一阵乱颤:“当然古怪了,别说你从未听闻过,就是哀家,也从未听闻过啊。”
这下,容千惠真的震惊了。
“难道说……太后您这是即兴编的?”
“是啊!”朱美美大言不惭,再次将容千惠惊到。
这诗虽然古怪,但内中乾坤,却让容千惠生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是个表面清冷、内心却灵秀的女人,心中被这首诗激起的波澜,恰如她的裙摆之下款款前行的双足,明明已是千里之外,表面却未曾动得半分毫。
“恕臣妾斗胆,古怪并非贬意,太后娘娘着实非同一般。”
这话一出,寅亲王妃才舒了一口气。这儿媳妇,真是折磨人,你要夸太后,这么拐弯抹角干什么,不怕太后听不懂么?
“的确,太后娘娘就是非同一般。哪像我们这些俗人,吟点儿诗,总是那几个诗人的老三篇,自个儿听着都没劲。”
虽说有些假,但朱美美听得实在很受用,竟不出声阻止。
就在她满心欢喜享受吹捧的当儿,亭子外,一个尖利的嗓音传过来……
“太后娘娘也会吟诗?”
众人一看,却是个面生的姑娘,生得美貌中带着刻薄,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挑着眉看着这边。
听她出声询问,亭子里的贵妇们略一怔,又笑了起来:“今儿怎么把姑娘们都招来了?”
这话的意思,原是说,太后娘娘念了一首“歪诗”,却把容千惠这样平常不吭声的媳妇给招来了,还把姑娘这样平常不露面的小姐也给招来了。
但听在那姑娘耳中,她却丝毫不这么理解,她觉得这话肯定有所指啊,一定有内涵啊,而且就是在内涵自己啊。
所以说,心眼小的人,总会曲解别人的意思,每每正常的一句话,也会被“小心眼”解读出各种的“别有用心”。
所以“小心眼”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招来?真是搞笑,瞧你们这么大年纪,用辞也不知道讲究,也不知这将军府是有黄金万两还是良田千顷?能招得动本姑娘?”
贵妇被她骂得莫名其妙。
她们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往日里,要么一言不发就撕个你死我活、谓之政治;要么其乐融融说说家长里短、谓之社交,还真没见过这么样的愣头青,上来就莫名其妙出言不逊。
这么没礼貌的孩子是谁家的?
众贵妇人私下窃窃私语,打探着消息。
第32章 切磋切磋诗词
只有朱美美倒是看得真切。这姑娘是谁家的?当然是隔壁亭子里,刚刚她还殷勤地围在陈皇后那边献媚呢。
呵, 这是受气受饱了, 要跨界挑衅了啊。
朱美美提高嗓门:“这是谁啊,见到哀家都不下跪, 谁给你的胆子?”
那姑娘一愣,双眉顿时挑了起来:“太后不是向来以德服人吗?怎滴这时候也玩仗势欺人了?”
这个刻薄美人不是别人, 正是陈皇后的干女儿李穗儿。
李穗儿出身京城富商家庭。彼时商人,就是做到家财万贯,也总觉得低人一等,好些“有追求”的富商, 就热衷于和世家攀亲,来提升一下家族地位。
陈皇后就是这么被攀上的。
当年蜀王去封地比较晚, 留在京城的那段时间,李家想方设法攀上了陈氏,并将当时尚幼的李穗儿送到了陈氏跟前。李穗儿生得标致,嘴巴又伶俐,泼辣刁钻的风格很合陈氏的口味, 加之李家往蜀王投资不少, 终于结了个干亲家。
哪知道蜀王竟然成了宸光帝, 陈氏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李穗儿奉召进宫, 承欢膝下, 顿时觉得自己身高两米八。
虽说陈皇后比她也大不了几岁,但李穗儿这声“母后”, 叫得陈皇后小腹一阵颤抖,恍惚中觉得自己真的生了一个龙种出来。几次三番跟宸光帝提,要将李穗儿封郡主,皇帝是没意见,但摄政王大人不同意。搞得陈皇后心情很不愉快。
知道自己有封郡主的可能性,李穗儿正在兴兴头上,她看出“母后”今天很不高兴,嘲笑太后被无视,而且是当众被无视,这简直比直接对骂还要羞辱。身为“儿臣”,李穗儿深感自己有义务为“母后”讨回公道。
她没受过多少良好的教育,靠的就是商贾人家的奸滑与大胆,听到太后问她怎么不下跪,她自然要反唇相讥。
你太后算什么,不过是个寡妇而已。我可是当朝皇后的干女儿!
因为皇后目前没有“湿女儿”,所以“干女儿”就等于是“女儿”,头一个字都可以忽略不计好吗?
只是,朱美美何许人也,敢跟朱美美比大胆,看来李穗儿是不太了解情况。
一提“以德服人”,朱美美大笑起来,指着李穗儿道:“哈哈哈哈,众位美女姐姐可替哀家留神看看,这位姑娘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几个贵妇被李穗儿讽刺过,心情正不爽,看她很不顺眼,虽然不知道“脑子进水”是什么典故,但太后娘娘这些新鲜话儿,很有一种让人心领神会的□□在里头。
贵妇们立即毫不留情地附和:“进没进水是不知道,脚下有钉子倒是看出来了,敢情扎脚扎得慌,太后跟她说话,都敢跳这么高。”
“是啊,亏得不是坐着,否则扎到屁股可不好。”
“姐姐你没看仔细吧,她脑子肯定进水了啊,脑袋上都快鼓出包来了。”
“哈哈哈哈……”
众人一番嘲笑,气得李穗儿脸色煞白,叉着腰,一步跨进亭子:“你们这些贱妇,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谁?”
贵妇们闲来无事,最喜欢传宫里的八卦,早就有人猜出了李穗儿的身份。
可是谁会承认?
就是猜出来也绝不承认啊。假装不知道她的身份,羞辱起来才会格外畅快,真要说穿了,多少就要顾及陈皇后的面子了。
所以一位贵妇用扇子半掩着笑意:“今儿来赴宴的,都是有头有脸之人,倒没见过这么一号口出狂言的,可是哪家的座骑没拴好,跑出来撒野?”